满月宴那日的偶然发现, 胤礽并未往外透漏。
虽说戴佳氏整日四处蹦跶,妄图重获圣恩的模样着实惹人生笑。然七阿哥的存在到底还是勾起了康熙爷为数不多的怜爱之心。常日里赏赐未曾断过,估摸着万岁爷的态度, 宫中众人一时间倒也不敢怠慢。 原本的风言风语在佟佳贵妃的严厉惩治下也再没了影子。 与之相对, 翌年开春,新出生的八阿哥就着实可怜了些。生母卫庶妃早失了宠爱,甚至某种程度上还见恶于康熙爷。养母惠嫔身下,大阿哥正是好动的时候,对眼下这个便宜儿子,每日想起来问上一句便已是不错了。 可怜卫庶妃, 每日巴巴地守在延禧宫门前, 只为多看上八阿哥一眼。殊不知,就是这一番动作,更是教惠嫔笃定了心思。 “这八阿哥啊!就是个养不熟的。”延禧宫,那喇氏缓缓伸出一双柔荑, 任由一旁的宫侍女细细涂抹着香膏子。朱红色的丹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而对已经被奶嬷嬷抱在跟前的襁褓, 竟是瞧都不瞧看一眼。
须臾,索性对着一旁的心腹直言道: “就冲卫庶妃每日搁这儿杵着,便是本宫待他再周全, 还能比得过生母不成?”“再者有大阿哥珠玉在前, 八阿哥便是再蠢, 日后晓事儿了, 也该知道对比了。本宫既自问做不到一视同仁,日后定是少不得地诸多埋怨。与其吃力不讨好,倒不如从一开始将态度摆出, 绝了这孩子的妄念。”
养子罢了, 本宫肯出手庇护一二便已是莫大的恩德, 至于旁的?得教这对母子早早知晓,这可不是延禧宫的义务。 “哎呀,奴才这不是想着,八阿哥同咱们阿哥差着这么些年岁,日后养好了也不乏一大助力。”
知晓自家娘娘的心思,一旁的嬷嬷不由小声道。
“助力,呵,嬷嬷怕是想多了………”将浸满玫瑰香膏的手从宫侍手中抽出,那喇氏精致的容颜上满是无尽的冷漠: “这皇家的阿哥们,是什么,那是狼,是虎。尤其照咱们万岁爷这般养法。没有足够利益,别说养母了,亲生母亲跟前儿也再没得后退的余地。”“倘若咱们大阿哥日后有为了,不用本宫多言,这小崽子也会屁颠屁颠往跟前凑。可若是本宫的胤禔失了势,到时候嬷嬷你在瞧瞧。”
“对方可还会是这般嘴脸……” “唉,娘娘说的也是………”轻叹了一声,老嬷嬷到底还是认同了自家娘娘,再不提要将小阿哥抱来培养感情之事。 主位娘娘这般态度,再加上康熙未表现出明显看中之意,八阿哥这日子自然说不上有多好过。满月,百日皆是中规中矩不说,内务府那群人精子虽不至于苛待,一应用度到底排在了诸阿哥后头。 这般落差,再翊坤宫宜嫔娘娘诞下九阿哥之际愈发显眼了许多。 见此情形,众妃嫔们不由心下一悸,更加坚定了争宠争位的心思。 就在后宫众人摩拳擦掌之际,这一日,早朝之上,康熙突然下旨: “先祖于兵马刀戈奠定后世之基业,然自入关以来,八旗诸将士安享尊荣者众,承继祖训者甚,朕祗承鸿绪,不敢稍自暇逸,特于今秋涓吉启銮,举行秋狝………” 消息一出,前朝后宫皆是一派盈沸之态。 “小夏子,消暑的药丸子记得也要带上些。”
桂嬷嬷在一旁吩咐道:“这七月天儿虽说已经凉了下来,但那边儿气候素来难测,届时难保不会出现特殊情况………”
到底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正清点行李的小夏子当即点头笑道:“确实,再说这药丸子,咱们太子爷亲自做的可比外头太医还强上许多呢!”“对了,汀兰姐姐,也不晓得咱们这一去得要多久回来,前几日内务府送来的狐狸毡子要不要也给带上。”
毓庆宫这会儿已是一派热火朝天。 桂嬷嬷等人甫一得到消息便开始忙活了起来。自康熙爷登基以来,还是头一次举办这般声势浩大的围猎活动。届时不止八旗子弟,蒙古诸王公,甚至于外国使者皆在此列。 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次展示大清军备实力的最佳场地。 这般盛况,胤礽身为储君,更兼康熙最得意的儿子,自是不可避免。甚至于,早在之前,胤礽便已经从自家汗阿玛那儿得到了消息。 难得出一次远门,饶是胤礽,心下也不由生出几分激荡。 “殿下这剑瞧着愈发潇洒了!”
校场上,几位武师傅如是道。
临行那日,天空万里无云,正是出行的好时候。 值得一提的是,离开前夕,小胤禛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消息。仗着人小死死抱着自家自家二哥不愿松手:“二哥,胤禛也要去……” “小四也想出去玩儿,去看花鹿,还有大老虎!……”好家伙,还大老虎,合着去岁受的惊吓还不够多。 看着眼前不断歪缠的小家伙,胤礽不由抚额:“放心,二哥去去就回,不会很久。喏,看到外面那棵大树了没有。”生怕对方不放心,胤礽指了指主殿外,那棵硕大的银杏树,保证道:
“等树上的叶子全部变黄,二哥就会回来了。”小眼神儿迅速往外头瞟了一眼,胤禛咬了咬唇:“可那还要好久啊!”
“二哥走了,要是小四肚子又难受了要怎么办?”
摸了摸小肚子,胤禛有些委屈道。这段时日,不晓得是不是长身子之故吃的多了些,小胤禛时常容易积食。
这种时候,正好被当做借口。 “放心!”胤礽忍不住挑了挑眉:“二哥已经把药丸子给了太医院杨太医,就是常日里给小四请平安脉的那位,若是哪里不舒服了,只管寻他便是。”
“那………那……”眨了眨眼,小胤禛眼神犹疑:“真的不能带小四过去吗?”
“小四!”
微微压低了声音,只见胤礽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此次围猎乃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如何能轻易玩闹?”
相处多年,胤礽素会拿捏这人七寸,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小四当即不再吭声了。 只有些别扭地扭过身子,离开之际,小小的身影更显出几分颓丧来。 一旁的桂嬷嬷见状放下手上的衣裳,忍不住摇头轻笑着道:“四阿哥小小年纪,倒是懂事儿的紧,一听正事儿,立马神情立马就不一样了,这会儿也不闹了。”
“扑哧!”
微啜了口茶水,胤礽听罢不由乐出来了声:“他啊,孤倒觉得脾气是越发的龟毛了。”
想着前几日教对方认字时,那直直挺立的小身子,一板一眼的小模样。 小小年纪还学人家太傅晃脑袋。 胤礽不由得心下一乐,心道:日后小四不会就跟礼部那位不解人情的老学究一般吧? 不过小小年纪这般板正倒是不好,心想有功夫还要掰一掰才好。 出发的路上,胤礽忍不住心下想到。 *** 木兰围场位于承德北部,距紫禁城虽算不得太远,然御驾在前,众人一路走走停停,到达行宫已是八月中旬。 趁着自家汗阿玛忙着接见大臣的空荡。胤礽带着一众侍卫走出行宫,入目便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远远望去,同湛蓝色的天空连成一片,几乎一眼看不到头。 感天地之浩渺觉沧海之一粟 胤礽第一次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那位禅师说的对,孤确实应当多出去走走。许是同胤礽一样也被憋很了,识海中,青玉这会儿已经开始愉快地打起滚儿来了。 围猎尚未开始,他们一行显然并非最早到达,胤礽视线所及之处,一座座素白的蒙古包早已经连成了一大片。 不远处,传来一阵弓弦震颤的声音。想着自家汗阿玛前几日难得的叮嘱,胤礽随手从一旁的侍卫手中接过长弓,甚至无需站定,片刻,校场尽头,几方草靶应声倒地。 “好!”
一旁的小黑胖安隆率先忍不住喝道:“届时可得让那起子山羊毛子瞧瞧咱们殿下的厉害!”
山羊毛子指的自是蒙古诸部,觉尔察将军多年来驻守边境,同这些人或多或少有些不大愉快。耳濡目染之下,安隆对其意见自是不小。这小子打从听到围猎便已经开始忍不住摩拳擦掌。 “嘁!”
一旁的张若霖轻嗤一声,平素温雅有礼的小公子这会儿开口自带三分讽意: “有本事自个儿去找回场子啊!某人自许骨骼轻奇,这会儿还不是巴巴地指望殿下。”
“呵!”
被个文弱书生这般瞧不上,安隆当即不能忍。将手中的重枪扔在地上,随着砰地一声重响,溅起一地草屑:“谁给你说小爷我要巴望着殿下,哼,等着瞧吧,到时候小爷我自个儿的仇自个儿报!”
“好了!”
胤礽当即出声制止。
这两人好似天生不对头,隔三差五便要吵上一回,胤礽同另外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没想到这种时候两人也能吵起来。 轻哼一声,两人几乎同时扭过头去。 “本汗倒是谁,原来是大清的太子殿下!”几人说话间,人群中,一位身形高大的壮年男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既是太子殿下,无怪能有这般精湛的箭术!”同惯爱华贵色彩的蒙古贵族不同,来人一袭素白长袍,长至膝盖的软筒牛皮靴,浑身上下除去帽檐之上坠着的碧玺,以及手腕间那一串长长的佛珠外,并无他饰。然而过于高大迫人的气势还是让一众侍卫不由自主地摁住了腰间的长刀。 “噶尔丹!”
待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众侍卫更是神色一紧,死死握着手中刀刃好似立时便要出鞘。方才还在吵架的几人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牢牢围在胤礽身旁,神色戒备。 两方人马瞬时泾渭分明。 战斗可谓一触即发 然而便是如此,对面之人依旧神色淡定,单手负后,如闲庭散步般朝着胤礽走来,四周想要靠近的蒙古兵卫也在对方的目光下退了下去。 胤礽抬手,同样止住了众人有些过激的反应,转而冲对方微微点头:“有倒是来者是客,今日孤在此替汗阿玛欢迎可汗的到来。”
在众人满是戒备的目光下,噶尔丹一直到胤礽跟前方才停下了脚步,两人几乎面对面站在对侧。 巨大的身形差下,胤礽仍淡笑而立,并未被对方刻意释放的气势压制住。 有趣…… 噶尔丹突然一笑,周身气势骤然松下,忽略过于高大的身形,此刻对方竟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士一般。素白的袖口突然在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只见来人单手覆于前胸。 微微一礼后方才笑着道: “太子殿下说的对,既是前来做客,自当奉上厚礼才是。”
不知为何,胤礽心下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直到那人的身影再瞧不见,一旁的纶布这才腿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纶布如此,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里。 便是一旁见惯了刀枪的侍卫,此刻也不由多喘了几口气。 这人……这气势,当真是恐怖如斯。 “不愧是区区数年内夺取政权,横扫西域的厉害人物。”
良久,只听张若霖突然感慨道。
“不是,书呆子你什么意思,殿下跟前,竟还长他人志气……” “事实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轻睨了对方一眼,转身对这自家太子殿下,张若霖精致的小脸上难得慎重道:
“以对方方才行径来看,怕是对殿下已然心生敌意。自此刻起,不论是殿下,还是咱们几个,在外都要小心为之,最好不要分开行动。”“连咱们……不,不至于吧!”
这人不会没品的对付几个没成人的孩子吧。再说,他们哪里有那般大的分量,安隆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
“而且,这人对付殿下做什么?总不能记恨殿下一剑斩了他的宠物?”可不是那头巨虎先发狂的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还因此赔了朝廷好多东西。
一旁的张若霖狂翻白眼。 “不,若霖说的对。”这次开口的却是胤礽:“在不明对方来意之前,大家尽量小心行事。”
夜里,御帐之内,此刻依旧灯火通明。将白日里的一切对着汗阿玛尽数告之。待问及对于这人的看法时。回忆起对方如鹰鹫一般让人脊背生凉的眼神,胤礽下意识道: “孤狼的勇武,狐狸的狡诈,野狗的贪婪,还有……”微顿了片刻、胤礽方才继续道: “还有上位者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