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春夏的季节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 仔细算一下时间,糜旸入主南郑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现在正是章武二年八月的时月。 只是虽然整个梁州已经进入秋天,但是据当地的许多官吏所说,今年的秋天与往年相比一点都不凉爽。 至少在日间时,他们还是感觉天气如夏季一般酷热。 或许是因为今年糜旸在南郑的缘故? 天象有异容易引申到人的身上,这是古代的一种传统了。 或许那些当地官吏以为他们私下的一些揣测不会传到糜旸的耳中,只是他们却忘记了现今的梁州可是有着司闻曹这个机构。 司闻曹虽独立于州府的任何官署之外,直接受糜旸的指挥。 只是要想司闻曹发挥最大的效用,那么司闻曹就又要一定程度上融入梁州的政治生态中。 当世的官员大多还没有经历过白色恐怖,甚至汉代的风气是很开放的,并不会阻止官员将内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司闻曹的属吏,也皆是州朝的官员,而官员之间私下聚会起来,又有什么话能瞒得住呢? 再加上司闻曹除去这点特征之外,为了让司闻曹能尽快的发挥效用,糜旸对王洪可谓是十分大方的。 只要是有利于司闻曹发展的事,王洪要人要人,要钱给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金钱开路,细作密布,这是发展情报工作最有效的办法。 在糜旸的大力支持下,虽然司闻曹在梁州设立尚未半年,触角还未遍及到梁州各处。 但至少在南郑城中,基本上很难有事再瞒得住糜旸的。 就如现在糜旸正在手捧着一份帛书,细细看着其中的内容。 当糜旸在看着帛书中的内容时,整个偌大的大殿中,却只有身穿黑色深衣的王洪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今日是他这个司闻曹长史,向州牧糜旸汇报这一段时间工作的日子。 王洪虽静立在糜旸的身前,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聚焦在糜旸的脸上。 他希望从糜旸的脸上看出一些高兴的神色。 之前在糜旸攻打武当县时,担任上庸县令的王洪就经常借着汇报公务的理由,前往武当拜见糜旸。 他当初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怕被糜旸遗忘。 毕竟随着糜旸的地位越来越高,现在他麾下的良才越来越多,单单论能力的话,王洪自认自己只有中人之资。 在这种情况下,王洪觉得若是他不再主动点的话,他很快就会被无形中排挤出糜旸的核心班底圈子。 这是出身世家的王洪,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可是以往尽管他经常找机会面见糜旸,但是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情况下,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渐渐在发生着。 王洪知道糜旸是念着旧情,所以还让他担着上庸县令一职。 只是旧情总有用尽的那一日。 就在王洪为此深深担忧的时候,他突然之间接到了糜旸的召唤。 在被糜旸委任为司闻曹长史之后,王洪一方面十分感激糜旸没有忘记他。 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既然成为司闻曹长史,那就势必要做出一番成绩。 不然的话,他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随时都可能失去。 在这种心态之下,王洪几乎是每隔数日都会向糜旸汇报一次他收集到的情报。 哪怕有许多都是捕风捉影之事。 今日王洪主要向糜旸汇报的便是最近在南郑城中流传的,有一些官员以天象私下非议糜旸之事。 糜旸手中拿的,正是那些官员的名单。 细心的王洪在那份帛书中,在每一位参与此事官员的名字背后,都备注了他们是在何时何地参与此事的。 将近半年的时间,足够让王洪的办事能力越发熟练。 王洪本来以为糜旸在看到他献上的名单后,会有些高兴。 可是让王洪没想到的是,从他献上名单到糜旸手中之后,糜旸的脸色始终都很平静。 糜旸平静的脸色,没来由地让王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在王洪心中有些忐忑的时候,糜旸终于看完了手中的帛书内容。 糜旸看完之后,他便将手中的帛书放在身前的烛火上点燃,然后扔置至一旁的铜舆之中。 帛书在火焰的点燃下,很快就开始燃烧起来。 深蓝的火焰跳跃在糜旸的眼中,让王洪更加看不透他的这位恩主在想什么。 等帛书在铜舆中燃烧殆尽后,糜旸方才开口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宜疏不宜堵,些许怨言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糜旸淡然的语气,让王洪心中咯噔一下。 往日身为糜旸好友的他,听出了糜旸语气中的不喜。 而糜旸的话语,也解释了他为何不喜。 诚然糜旸设立司闻曹的初衷,是想司闻曹充当他的耳目。 只是他的本心是想维护梁州的稳定。 他不想被人蒙蔽而让梁州陷入危机之中,绝不是要搞什么白色政治。 在这种本心之下,糜旸觉得王洪有些小题大做了。 自他入主梁州以后所做的种种事,的确是会触及到很多人的利益。 而那些人明面上没办法反对他,肯定背地里会发发牢骚。 这种人在梁州是很多的。 纵算是诸葛亮那种一心为公的圣臣,他执政时期都会受到不少非议,何况糜旸呢? 对于这些非议,糜旸是抱着与诸葛亮一样的态度的。 只要这些非议不会影响大局,那么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忍为国。 今日他所做的一切,将来史书自有公论。 王洪在听完糜旸的话后,立马躬身对着一拜,语气恭谨地说道:“牧伯所言甚是,以后臣会注意这一点。”
王洪如此说,糜旸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糜旸问王洪道:“军谋司筹备的如何了?”
王洪见糜旸问起这件事,他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脑中仔细思考过后,方才谨慎地开口言道: “军谋司之司尉臣心中已有所人选。 只是军谋司的设立相比于靖安司更为繁琐,所以可能还需一段时间。”
王洪的回答算不上让糜旸满意,但也还能让糜旸理解接受。 王洪口中的军谋司与靖安司,乃是属于司闻曹的两个部门。 汉家自有制度,当初糜旸虽有意参考后世的某些制度设立司闻曹,但是糜旸也不能天马行空般乱来。 在糜旸的安排下,司闻曹原本主要分为靖安司与主记室两个部门。 靖安司主要负责的是梁州境内的督查事务,属于司闻曹中的行动派。 而主记室顾名思义,就是汇总分析所收集到情报的部门,算是后勤部门。 为了创立这个部门,糜旸可是砸了不少钱下去。 后来他发现反正都砸钱了,为何不多砸一点,让司闻曹的作用发挥的更大一点呢? 在这种想法之下,糜旸又在司闻曹之下设立军谋司。 军谋司与靖安司不同的是,他主要负责境外的军事情报收集工作。 而相比于境内的督查工作,军谋司负责的境外刺探敌情的工作,无疑更加危险且招募合适的探子并不容易。 这也是王洪所说的,军谋司筹备不易的最重要原因。 毕竟背靠糜旸的王洪,又不缺钱,他缺的只是人。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任何兵家都懂得的道理。 因为这一点,所以当世三家经常在对方境内安插探子。 当然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当世很少有专门的军事密探,很多都是兼职的探子。 甚至有时会出现探子,将一份情报送给两家不同势力的情况。 这种性质的探子,基本都是商人。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也很简单。 当世绝大多数人都是足不出县的,在交通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各地的风土人情、口音俗语都相差巨大。 要是寻常人去当探子的话,恐怕一开口就会被怀疑身份,还探个锤子。 至于那些有能力外出游学,并且学习官话的人大多都是世家子弟。 这样身份的人,是不会自甘堕落去当探子的,地位低不说,还容易送命。 相比于以上身份的人,商人当探子有着各种便利。 商人为了生意经常需要走南闯北,这一点就保证了他们有基础能获得境外的消息。 另外商人善与各种人物打交道,毕竟这是他们的生存技能。 再加上纵使部分商人因为风俗、口音被认出来不是本地人,也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而当探子对于商人来说,也是他们获取利润的途径之一。 至于商人打探军情的方式也很简单。 就单单例举一点:在古代的军营中,为了丰富士兵的空余生活,军营中也是有市场存在的...... 在这种种原因之下,所以在当世只有商人最适合当探子。 只是让商人充当刺探敌情的探子,尽管有着许多便利,但是商人都是逐利的。 这就导致了商人所刺探到的消息,可以完全采信的并不多。 这一点糜旸知道,王洪也知道。 若单单用利益驱使商人为他刺探敌方军情倒是不难,但王洪知道糜旸对军谋司的设立是十分关注的。 要是他就如常人一般用利益驱使商人探索敌情,万一他所驱使的商人被敌人利用,送给了糜旸错误的情报,导致糜旸做出错误的决断的话,那王洪知道他就死定了。 所以他才会十分为难。 当世中适合当商人的探子很多,只是其中能信得过的却极少。 糜旸见王洪说完后脸上便浮现为难之色,他也知道这件事以王洪的才干来说,对他的确不容易办到。 不过他之所以会想设立军谋司,当然之前就考虑到这一点了。 糜旸对着王洪言道:“过几日我的一些族人就会到达南郑。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协助你的。”
糜旸所说的这句话,就犹如给王洪吃下一颗定心丸一般,让他的脸上浮现喜色。 糜旸的出身王洪自然清楚。 东海糜氏,可是世代货殖的大商。 东海糜氏鼎盛时,听说财富足以买下好几个郡,这样的豪商整个大汉都没几个。 在有着这种出身之下,糜旸的族人肯定自小在家族氛围的熏陶下,大多都是天下间行商的翘楚。 他们自然是极为适合充当探子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糜旸的族人,再加上糜旸口中所说的族人,肯定是之前被逆魏放回的那些。 而那些人对大汉,或者说对家族的忠诚那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一来的话,原本矛盾的两点,恰恰都被糜旸完美的解决。 本就适合刺探敌情的商人,若他们拥有矢志不渝的忠心后,这样的搭配让王洪这个新任的司闻曹长史想想就觉得兴奋。 兴奋之下,王洪情不自禁的对着糜旸一拜道:“牧伯英明。”
面对王洪的吹捧,糜旸只是淡淡一笑。 他是在笑王洪还是不如法邈等人聪慧,看事情太过片面。 他之所以会让族人进入司闻曹协助王洪,最大的原因在于王洪所想的那般,他想将军谋司这一部门快速建立起来。 但他这么做,其实还有一点原因,那便是为了制衡。 司闻曹掌督查风闻之事,遇情势危急之时更有缉捕之权。 这是糜旸造就的一把震慑梁州上下的利剑。 只是剑越利,就越有可能伤主。 司闻曹的权力不可谓不大,所以糜旸必须采取手段制衡。 让他的族人进入司闻曹,便是他制衡的手段。 王洪是糜旸握住司闻曹这把利剑的剑柄,而他的族人来日就是他收回利剑的剑鞘。 唯有剑柄、剑鞘皆在,才能保证司闻曹这把利剑,会一直牢牢的在他把握中。 当然这种心思不足为外人道,所以糜旸只是对着王洪言道:“你先下去办事吧。”
王洪听到糜旸的这句话后,便连忙退出了大殿之外。 当王洪退走之后,糜旸呼唤起丁封。 一直值守在外的丁封听到糜旸在呼唤他后,立马从殿门外走进来。 在丁封进来后,糜旸对着他问道:“大营中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面对丁封的询问,早已得到丁奉口信的丁封立刻答道:“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牧伯定下佳日。”
听到丁封的回答,糜旸的脸上流露出笑意。 今年的秋天是显得格外的热,但却不影响它是个收获的季节。 收获之后,便代表着新生。 接下来他就要去做一件,让梁州焕发新的生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