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胳膊断了，听说是那天晚上回家，骑着自行车下坡时闸突然失灵了，和对面上坡的车子冲撞到一起，摔地上还滚了好几米，连那辆新买不久的二八大梁车的梁都摔歪了。同学们很高兴地讨论：“刘老师肯定要请假了，太好了。”

孟军也笑了笑：“刘老师是不可能请假的。”

“为啥。”

“就算每天绷带绑着胳膊，动作极其不方便，她也会准时上下学。”

“啊，你怎么知道？”

大家一脸不信。“不信你们看。”

孟军也露出他那个标志性的招牌笑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结果星期一升旗时，大家便真的看到绑着绷带站在后面的刘老师。“孟军也说得是真的ei，刘老师竟然真的不请假，哎！”

大家看看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孟军也，站得笔直，和其他周围的同学比起来像棵唯一没长坏的小白杨，看着背影也能感觉到的骄傲。听到大家的声音，孟军也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刘老师，笑了。于校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他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讲：“为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我校要发展学生的全方面素质，从今年开始，上水镇学校要举行新年晚会，每个班都要选一首歌，然后进行合唱，为表重视，今年会请电视台的人来。所有人都要好好表现，特别是各班班主任一定要重视起来，到时候要上电视。我校全体师生都要把自己的精气神儿拿出来，把上水镇学校的精神面貌塑造好！”

回到教室，刘老师绑着胳膊，一脚把椅子踢开，说到，“今天校长的讲话大家也都听到了，每个班都要拿出一个节目，我们班的曲目是《黄河大合唱》，于娇娇做乐队指挥，孟军也管朗诵环节，其他人只顾张嘴唱就行，放学后大家都留下，我们排一下队型。”

“对了，你们谁有录音机？”

“我有。”

孟军也举手。“拿着吗？”

“在家里。”

“现在赶紧跑回去拿，一会儿放学我们就开始排练了。”

刘老师给孟军也递了个眼神，他就飞奔出教室拿他的录音机去了。《黄河大合唱》是音乐课的必修曲目，学校每隔两个礼拜有一节音乐课，每次都唱这首歌，因此大家都很熟悉。放学后刘老师拿出不知道从哪儿变来的一盘磁带，插进去摆弄了半天，“风在吼，马在叫”的旋律便猛然间钻进大家耳朵里。这首歌的确够振奋人心，很多年后达离一听到这首歌汗毛都会竖起来，恨不得赶紧拉着一帮人去建设社会主义，一刻也不能耽误。而此时此刻，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达离，看着站在她旁边的肖庭庭，有点尴尬，自从上一次因为节气歌的事情被老师教训后，肖庭庭对达离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以前也没有多热情，但至少路上见了面会点头微笑，一起去教室，班里很少人会和肖庭庭玩，达离除外，她上课总是坐不住，也常常和孙涛聊天，聊天时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肖庭庭带进来，比如在和孙涛意见不合的时候，会对着她说，我说的对吧？有好吃的东西，也会问问她要不要。一来二往的，两个人就认识了。但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达离觉得肖庭庭好像对她态度变冷了。她想问问为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可达离觉得还是不明白具体原因。“达离，你嘴巴吃胶了？张嘴唱！”

达离被刘老师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来，预备起！”

“风在吼，马在叫——”“停！”

达离看到刘老师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吓得脖子一缩。“肖庭庭你嘴巴吃屎了吗？怕把人臭死啊嘴巴张那么小！”

达离听听不是说自己，松了一口气，偷偷斜睨，看到肖庭庭涨的通红的脸。刘老师剜了肖庭庭一眼，继续吼道：“从第三句开始，重新唱！”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啪---”的一声，刘老师往肖庭庭头上大力一拍，“你是聋子吗？我让你从第三句开始唱，你没听到？要我趴在你耳朵里跟你说吗，是不是把耳膜震破你就能听见了.....”等刘老师骂完后，达离偷偷斜着眼观察肖庭庭，发现她除了脸红红的，没什么其他表情。 之后的排练，肖庭庭都逃不过刘老师恶毒的攻击，“肖庭庭我和你有血海深仇吗？你是专门折磨我的吧，啊，谁派你来的你说——” “肖庭庭你怎么那么不要脸，你是上水镇死不要脸界的冠军，脸比城墙角都厚....” “肖庭庭你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学习跟不上，唱歌还跟不上，告诉我你脑子到底锈了几百年，你都没感觉吗？你怎么不去看一下医生？看不好吗？看不好怎么不干脆死了算，我要是你早就找个大好天气出门左拐撞死算完....” “肖庭庭！你给我滚出去！！好了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我已经气死了。”

听着刘老师不间断的骂声，达离想:肖庭庭一定是欠了刘老师八百万没还，要不就是像最近电视里演的那样，杀了她全家 还不留全尸那种，否则刘老师怎么这么讨厌她。没想到的是，旁边的肖庭庭竟然嘟囔了一句：“那你怎么还活着。”

达离惊讶地看着肖庭庭，努力憋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刘老师骂肖庭庭没停过，不过就像石头碰海绵，无论刘老师用多恶毒的语言攻击她，她都顶多脸红一下，嘴里嘟囔几句，然后该咋地咋地，老师让她大声唱，她就张嘴唱，一会儿老师不看了，她就继续在那儿比个嘴型瞎糊弄。不过刘老师岂是善罢甘休的人，肖庭庭越是那样她就越骂，她越骂肖庭庭越是那样，排练了多久，肖庭庭就被骂了多久。达离还是很努力排练的，回到家也要给爸妈演示，因为要上电视。她早就和爸妈说了，包括哪个台，几点播出，他们班第几个出场，自己站在第几排都说了不下十遍，生怕到时候爸妈看不到她，最重要的是，她跟达木说了，因为这个家只要达木知道的事，家里全部亲戚都会知道。果然，她去姑姑家的时候，姑姑说：“呦，听说达离要上电视了呀。”

这时，达离就会低着头很腼腆地笑一笑，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姑姑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达木这个大嘴巴说的！”

他们是六班，因此队形是一个“六”，达离和肖庭庭正好是六上面一撇一拿的最后一点，相当对称。这场排练持续了一个月左右，终于元旦要来了，大队里戏台上到处都是气球横幅：happy new year，元旦快乐，欢迎进入1998！节日的气氛相当浓烈，那是达离记忆中，上水镇最独特的一个元旦，也是第一个如此隆重欢庆的元旦，之前都只是过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