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学，学校发动大家收集牙膏皮，废铁，易拉罐。卖给蹬三轮的老爷爷，钱当班费，刘老师把这事儿交代给于娇娇。那天下午放学后，刘老师清清嗓子说道：“今天下午，课间谁在教室？”

课间时很多同学都会出去，何况上一节还是体育，大家那时候都在操场，那段时间达离因为孟军也的事情被大家孤立，整个体育课都只能一个人在旁边晃荡，她常常借口上厕所，找个人少的角落蹲着，熬下课。因此一下体育课，便像是解放了一样往教室里奔。达离，肖庭庭，孟军也全都举起手。刘老师走下来问到：“谁来过讲台这边？”

三个人都没说话。刘老师走到于娇娇旁边耳语了半天说道，“达离和肖庭庭，你们两个站起来。”

“达离，你课间在干什么？”

达离想到自己的那些宝贵的书，知道一定不能说出来，那些书都被称为闲书，是学校明令禁止不能带到教室的，她一直都隐藏的很好。“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有没有来讲台？”

“没有。”

“肖庭庭你呢，在干什么？”

肖庭庭一如既往地沉默。刘老师冷哼：“做贼心虚了吗，敢做不敢当吗？既然说你们没有来讲台这边那么你们在干什么？”

“于娇娇，说。”

“课间我把钱放到讲桌上，出去上了一下厕所，回来后钱就少了。”

哦，原来是钱丢了。刘老师继续冷嘲热讽：“某些人，两只手不够，长三只手，长三只手不是你的错，可随便往出伸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慢悠悠走下来，“现在承认还来得及，否则最后查出来，就不好看了。”

她站在达离和肖庭庭两人中间徘徊：“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事情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也理解你们，有一种病叫偷盗病，有时候你并不是想偷，就是手痒痒，看见东西就像据为己有，趁现在年轻，及时金盆洗手还来得及，老师不会罚你也不会骂你，我们大家会帮助你戒掉，大家说是不是？”

刘老师说着还和同学互动。“老师.......” 达离准备解释的时候孟军也说道：“刘老师，课间时达离没离开过座位，我一直在给她讲题，我们两个都没有去过讲台附近。”

刘老师盯着孟军也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达离走到肖庭庭附件：“你课间在干什么？”

肖庭庭不说话。“当时只有你们三个人在教室，孟军也和达离一直没有离开过座位，难不成这钱还自个儿飞走了？”

“你到底有没有去讲台？说话。”

刘老师用手用力一推站着的肖庭庭，肖庭庭朝后差点仰倒在桌子上，站起身稳了稳，仍然不说话。刘老师顺手拿着她桌上的尺子，啪啪啪——拍她的脸：“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说你怎么就死心不改呢。你是吞鸡蛋噎着了吗，吃杂草卡着了吗？我发现自从开学就没听你说过几次话，我现在很好奇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来，张开嘴巴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声带，没吃过鸡蛋没见过鸡跑啊？鸡蛋能生吞吗，你命也挺大哈，生吞也没把你噎死。”

刘老师一只手卡着她的下颌，一只手拿着尺子把她嘴巴里胡乱搅动，“算了，我也懒得看，万一你有什么传染病再给我染上，或者是又把您老人家给伤着了，到时候你那母亲大人又要来找我，一会儿精神损失费一会儿外伤赔偿费，我可惹不起，惹不起你们全家。”

刘老师把尺子一甩，一扭一扭走上讲台，坐下来，二郎腿一翘“行了，大家都甭愣着了，该干嘛干嘛，以后把自己的东西都收着点儿，有点眼力见儿，不要随便什么场合，是人不是人都给看。丢了别来找我，现在的刘老师已经不是当年的刘老师，青春已逝，魅力无存，敌人太顽强，我不能随便投入战斗。”

她抿一口花茶，幽幽地说：“这世道啊，防不胜防，你倒有两只手，比不过人家有三只手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时代进步了，营养丰厚了，六指的人多了，三只手的人更多了，把人都给吃的内分泌紊乱了。”

虽然差点被老师冤枉，但达离一点都不伤心，甚至还有一点开心，她偷偷看了看旁边的孟军也，想起上一次因为说他不怎么样的事情被大家孤立，她觉得孟军也其实挺好的。那次事件之后，大家都叫肖庭庭三只手，肖庭庭是个话很少的人，也越来越不和同学们说话交往，达离想肖庭庭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具体是什么样的她也搞不清楚，达离想她好像从来没怎么关注过肖庭庭。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肖庭庭爱上了迟到，从秋天到冬天，而且专挑刘老师的课。每次她站在教室门口喊报道时，那清润的嗓音，都让大家浑身一颤。大家知道，等待她的将是刘老师新一轮的碾压。不过她在刘老师的历练下已经脱胎换骨了，以前被骂还会脸红，打得急了还会哭，现在基本是脸不红心不跳，头不弯。话都不待说几句。刘老师明里暗里也总提到她那个传说中的妈妈，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其实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刘老师了，任凭谁遇上这么个成天迟到，上课睡觉，成绩拉班均分，问死不开口，骂死不脸红，照样该干嘛干嘛的人，都会有点受不了吧。于是，等到肖庭庭跟雪一样轻轻飘到教室门口，开口准备喊报告时，讲台上的凳子直接飞出去。刘老师她——小宇宙终于爆发了。“呼啦呼啦”讲桌上的一沓抄本飞出去。“呼啦啦”粉笔尺子飞了出去。“扑通”一声巨响，肥大的讲桌倒了下去，刘老师的脚在上面停了没多久，快步走到教室门口，一巴掌把肖庭庭拍下了台阶，走上去没等肖庭庭爬起来，她一脚上去，肖庭庭开始在地上翻滚，刘老师一把把她拽起来，拖到柳树下，拿起地上掉的三角板开始在她身上抽，边抽边骂“我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圣母玛利亚的女儿，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纸老虎，有本事再把你妈叫来，这次不用说校长，就是县长出面我也要大义灭亲，个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同学们都争先恐后挤在窗子上往外看，甚至还有一些男生在欢呼，直到肖庭庭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大家开始喊：“快看快看，肖庭庭倒了，肖庭庭倒了！”

刘老师把她拖起来，挥手准备继续打，忽然，刘老师头朝后歪了一下，停止了动作。肖庭庭一板砖拍上刘老师的头，由于身高问题，刘老师又头朝后歪了一下，她的板砖正好拍在刘老师身上，刘老师朝后退，脚绊了一下倒下去，肖庭庭拿起板砖开始往刘老师身上砸，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看戏的同学们开始往门门挤，并且发出惊呼声。刘老师一只手推她，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班里的同学都趴在窗户上傻了眼，孟军也推开门口的人群跑出去，拉开肖庭庭，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孟军也从她身后抱着往外拖，她挣扎着把板砖砸倒在刘老师身上，双脚扑腾，隔壁班的老师听见叫声也出来，合力拉开肖庭庭。刘老师紧紧拉着隔壁班的老师，嘴里不住的说什么，晕了过去.........后来大家才知道，刘老师当时是怀着三个月身孕的。之后刘老师再没来过学校，肖庭庭退学了，由隔壁班的老师暂时代课。十二月的某一天，孟军也站在讲台上说，“刘老师刚从医院出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用班费买些吃的。”

“什么时候啊？”

“今天放学后，课间我和于娇娇去买东西。”

“好！”

孙涛举起手大声说。除了几个请假的，大家都异口同声地答应。达离以为大家都不会去的。可她看到孙涛竟然冲在第一线，孙涛没少挨过刘老师的棍棒，可他，包括其他很多人，都没有说不去。几乎全班的同学都挨过刘老师的棍棒，达离也听到私底下常常能听到大家在偷偷诅咒她。可面对孟军也的提议，大家第一句问的都是什么时候去？她家在哪儿？而不是我们为什么要去看她？她常常打我们，我们凭什么去看她！达离如此惊讶大家竟然还担心她，想去探望她。年少的心，善良通透地让人心疼。刘老师看见大家来了很高兴，热情地招呼大家，又问了些班里的情况，问了些学习状况。最后还把一些人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半天。达离看到床上的结婚照，仔细看了看里面的男人，四周瞧了瞧，发现偌大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孟军也拿出水果，一个人在院子里洗。达离发现他对刘老师家很熟悉，像在自己家一样，走出去问道，“你怎么知道刘老师家在住哪儿？”

“我常来。”

“来干嘛？”

“嗯，吃东西，看碟片，她家有VCD，有葫芦娃和奥特曼的碟片。”

“她孩子不在吗？”

“她没有孩子，本来怀了的。”

“那他老公呢？”

孟军也没说话。“我看到有她的结婚照，你见过她老公吗？”

“在监狱，结婚没多久她老公就住监狱了。”

孟军也朝屋子里看了看继续说道：“你别跟其他人说。”

“嗯，你很喜欢刘老师？”

“她对我很好。”

“我很怕她。”

“很多人都说怕她，其实她人很好的，我常常来她家，她都会拿很多零食给我吃，还会给我讲很多故事，她家有很多战争的书，都会给我，也许是你和她不熟。”

达离看着眼前专心洗水果的孟军也，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冰冷的水打在他手上，本来红肿溃烂的手更加惨不忍睹，达离一屁股把他撅远，挽起袖子开始洗。她想，孟军也怎么会懂她们的世界呢。他没有被刘老师打过，骂过，当众羞辱过，没有被临时取消过表演资格，他只看到刘老师给他吃的喝的玩的，所以，他才会说刘老师人很好。原来刘老师那样的人也是会对人好的，只是那个人不是肖庭庭，不是孙涛，也不是她自己。我们常常会怀疑某些人到底有没有爱人的能力。可对大部分人来说，爱是与生俱来的，你之所以会怀疑，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有遇上他爱的人，或者她不懂得怎么去爱，或者，她遇上了，只是那个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