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看就不是上水镇的，可她又觉得在哪里见过。她躲在门口细细观察起来，那人看起来挺年轻，白白净净的，但感觉很冷很冷，似乎身上散发着寒气，让她很害怕。达离奔到厨房问道：“妈，家里坐的那人是谁啊。”

“你爸爸做生意的伙伴，醋呢？”

她把醋递过去。“哦，和她表哥差不多大啊。”

“嗯，和你爸商量高利贷的事儿。”

“我爸回来了？”

“恩。”

达离有点兴奋，“我怎么没看到我爸。”

“出去买肉去了。”

达离妈没好气地说道。“哦，我爸为什么要贷高利贷？“问那么多干嘛，回房间写作业，还有你一会儿叫人家叔叔。”

“叔叔？他看起来很小。”

“这是对人家的尊重。”

达离把桌子碗筷摆好，趴在窗户上偷偷看里面坐着的人，那人忽然抬起头看她，她赶紧跑到厨房。家里来了客人他们从来不会上桌子，达离趴在窗户上偷偷看里面的情况，除了那个人，还有一些其他人，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话站在那个人后面，吃饭的时候那个人吩咐了他们坐下一起吃，那些人才坐下。直到达离把作业写完，那些人才走，她看着那个有点面熟的人，穿着黑色大衣，感觉他走路能把地上的雪花卷起来。出大门的时候，达兴隆满脸堆笑地说：“王先生您慢走，请转告令尊，钱她会如期归还。”

那人礼貌性地笑了笑，上车的时候看了一眼达离，并朝她摆了摆手，达离忽然觉得那个人很讨厌，朝她翻了个白眼。元旦好像是随着最后一次月考一起来的，因为跨世纪，所以那年寒假放的特别早。言老师在文艺方面天赋稀缺，眼看其他班都开始排练各种节目了，自己班还八字没一撇儿。于是把达离和于娇娇叫到办公室，问班里有没有谁在文艺方面有比较深的造诣，达离和班里的女生都不怎么熟，她之前也没参加过任何晚会，全程都是于娇娇在说。最后言老师说：“那好了，这次元旦晚会就交给娇娇了，你选一些之前有表演经验的同学。”

第二天就于娇娇就站讲台上选人了。表演嘛，当然要找些长的顺眼的，歪瓜裂枣就自动屏蔽了。而从幼儿园开始，达离就没出席过这种场合。唯一有希望上台的一次，还被临时撤掉。所以听到于娇娇叫她的名字时，她虎躯一震，愣了。她笑着催道：“达离，上来啊。”

“啊，她她她，她不行的啊”“瞎说，你什么不行？”

“她什么都不行。”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于娇娇走下讲台，把她拉上去。 达离脸红心跳地被拉上去，同时被选中的还有五名女生，六名男生。节目排练时，言老师盯了几次后，便全交给于娇娇了。放学后由于娇娇带着大家排练。达离从来不知道女生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大家排练的时候会你追她赶地笑闹；会分享自己随身携带的零食和贴纸；会坐在一起交流自己喜欢的明星；或者互赠贺卡，用彩笔写上祝福语；或者一起交换录音带，讨论自己喜欢的歌。那天排练得很晚，大家都累成一滩睡在地上，于娇娇和达离躺在一起，达离闭着眼睛忽然感觉一个硬物往她耳朵里挤，她睁开眼看，原来是于娇娇正给她插耳机，示意她听音乐。除了电视剧主题曲，动画片主题曲，电影主题曲达离从来不听歌，也不会唱歌，里面放的是什么她也完全不知道。 “你喜欢听这首歌吗？”

达离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什么歌啊？”

“你不知道？《白桦林》，朴树的。”

于娇娇撑起头诧异地看着她。“朴素？名字挺有意思的。”

“是朴树啦，树木的树。”

达离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她发现里面的声音其实不怎么好听，但却很奇怪挺吸引人，让她有种想再听一遍的冲动，“完了？重听一遍吧？”

于娇娇哈哈哈笑道：“这个不能回放，是电台里在放。”

于娇娇选的表演节目是《让她们荡起双桨》，是语文课本上的一篇课文，节目进行的时候，需要一位女生站在中间唱。于是达离被于娇娇推上去，“达离，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好听，就你了。”

“可我不会唱这首歌啊。”

“急什么，我教你嘛。”

“算了吧，你以前不是参加过少儿歌唱大赛，你唱吧。”

“你干嘛总是拒绝我，你的声音要厚重磁性一点，比较适合这首歌儿。你先试试，不行的话就换人。”

达离也不好再三推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所以这次表演，她要做的就是捧着书在中间唱，一边游荡。刚开始时，她每次站在大家中间都会双腿打颤，声音不稳。后来于娇娇开始锻炼她的胆量，她和语文老师商量，每次上语文课时都让她站起来念一遍课文。她吓惨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感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她一次一次地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念错一定不能念错，可越是这样就越要犯错，她普通话并不标准，上水镇的老师讲课从来不用普通话，她们也习惯了说方言，所以很多发音都凭感觉来，于娇娇每次都会给她记着，然后下课后给她指出来。一段时间后，她的发音和胆量果然有了很大进步。最后元旦晚会的时候，于娇娇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个月亮模型，她便由站着游荡，变成坐着晃荡。她们的节目表演完的时候，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达离看见台下鼓掌的沈越，忽然很开心。主持人站在台上宣布，“最后一个节目，是一曲琵琶弹唱。让她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五年级六班于娇娇同学！”

达离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节目，感到很惊讶，那个时候她连钢琴电子琴吉他大提琴都分不清，更不知道什么东西是琵琶，但觉得那声音真是好听。于娇娇穿着白色长裙，梳一个跟古装电视剧里女主差不多的发型，淡妆素裹地坐在粉色莲花中间，轻栊慢捻吟唱着不知名的歌儿，让达离怀疑她掉入某电视剧，于娇娇就是剧里为男主献唱的公主，而她就是那个端着水果篮立在旁边的宫女，或者宫女都不是，只是个偷偷观摩的择菜厨子。达离朝四周看了看，看到后面鼓掌的沈越。她们班本身的节目，再加上于娇娇完美的演出，毫无悬念地拿了全校第一。从台上走下来，言老师五官都挤到一堆了。放寒假的时候，于娇娇叫住她，递给她一卷东西。打开后是一卷黄色的录音带，上面写着《我去2000年》，那时候我去这俩字儿还不是现在的我去。她相当惊讶，拿起来拆了包装左看右看后才想起应该回送人家的，摸摸身上终于想起很久以前爸爸送她的链子，是双生链。于娇娇把链子收起来，俏皮地笑了笑，“谢谢啦。”

那盘带子达离反反复复听了不下百遍，直到最后她们家的老式录音机罢工。就算后来她有了mp3，再后来有了mp4，就算后来的后来，所有人都不是当初的摸样。曾经直入骨髓般亲密的人变成两两相忘般的冷漠，曾经厌恶至极的人变得亲密无比，曾经钟爱的忧郁歌手有了精神疾病，可热爱的那些岁月仍永久流淌在心底。朴树是她第一个喜欢的歌星，也是这么多年为数不多喜欢过的明星。她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喜欢上朴树沧桑感伤的声音，《我去2000》《那些花儿》《白桦林》《旅途》......都成了她很多年百听不厌的歌曲。也成了无数无数人心底深处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