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翡翠珠子手链 其实居委会知道孟家的事,她们不插手也是各种难处,再说那孟嬴州媳妇岳巧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没得闹腾起来挨骂,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可倒好,人家小姑娘这话说到这份上,她们不为她做主,那简直就是旧社会了,就得闹出一个大新闻来。 在居委会干的,本来也是热心肠,还讲究一个面子,谁愿意把事情闹到那个田地? 于是王主任和众位大婶全都围着孟砚青,殷勤地递茶倒水,还搂着她肩哄着劝着,好一番宽慰。 最后那王主任道:“建红哪,有什么要求你就说,我们帮你和家里谈,那想不开的事可千万不能干,咱还年轻,未来日子长着呢!”
其它人也纷纷道:“你瞧你这模样这么好,将来嫁个好男人,好日子都在后头!”
孟砚青这才道:“我也不贪图后面好日子,只求眼跟前能活命,所以王主任,麻烦你们叫来派出所的同志,劳驾大家一块过去我家和我父母谈,帮我把这事给解决了,好歹给我一个活路。”
大家伙一听,心说这姑娘可真行,敢情把她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连派出所同志都要扯出来用一用。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说什么呢,大家可不麻溜听她调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都躺那儿差点进土里的人,腰板硬,什么都不怕。 她们是正经要做事的,既然要做事,就得规规矩矩不能惹事,不然年尾那大红奖状就别想拿到了。 当下大家也不说那片汤话,王主任直接开门见山:“都是街坊,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那你就直接说,想让我们帮衬着做什么,你怎么着才算是有个活路?”
孟砚青见此,也就不和她们来虚的:“我是高中毕业,能写会算的,也不怕吃苦,所以我现在打算着,自己在外面找一份工作,到时候有个宿舍住就可以搬出去了。但是我一个人搬出去,不可能一穷二白,我好歹得有个傍身钱,不至于一干二净出去,或者在搬出去之前,我得有个住处。”
她给大家解释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各位婶婶帮衬下,让我和家里断绝关系,自己出去独立,再帮我好歹要点傍身钱。”
这么一来,她和这家子断绝关系,从此是自由身,活人。 居委会几位大婶听着这话,倒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那王主任便道:“你既然想得这么明白,那敢情好,我们和你家里说,到时候再帮你写个介绍信,介绍份工作。”
孟砚青一听,看来这王主任也算是尽责的热心肠,倒是感激。 当下自然谢过,于是大家伙过去找了派出所,和派出所同志说明白了,大家浩浩荡荡过去孟家了。 居委会过去的时候,孟家正吵吵嚷嚷的,闹腾得厉害,隔壁大杂院都从墙头扒过来看热闹。 王主任皱眉,不知道这又是吵嚷什么,旁边便有好事的街坊七嘴八舌说起来。 “建红爸妈以为她没气了,给她找了一个冥婚婆家,收了人家八十块,这不,人家找来了,说是要迎棺呢!”
居委会几位都面面相觑,派出所同志更是皱眉,还能这样? 王主任拧着眉摇头叹:“这像什么话,新社会,嫁闺女收彩礼我不说什么,好好的一姑娘,竟然给整了冥婚!”
孟砚青从旁道:“王主任,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要是活着,就被迫嫁给二婚秃顶老男人,我要是死了,我的尸体都得拿去卖钱,这家我怎么待,他们就不给我活路。”
居委会工作人员见此,自然没得说,只好赶紧安抚孟砚青。 她们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平时闷不吭声,关键时候有蔫主意,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把她惹毛了,她还不一定怎么着。 人家跳河自杀都做过了,这种人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候,孟家屋里吵嚷得更厉害了,那买了孟建红冥婚的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双方几句话不对付,眼看就要打起来。 几位居委会大婶见此,赶紧让派出所的过去镇住他们,她们则一通劝架,双方好一番忙活,又是吓唬又是和稀泥的,总算是劝下来了。 那家儿子在街道上被大货车撞死的,没结婚,着急有个死了的女人合棺,人家给了钱的,现在要拉棺材,这边哪有女人的棺材可以拉,自然恼火。 他们马上要下葬,时间紧,这会儿再找合适的冥婚却是不好找了,时间来不及。 可岳巧云也没法,这边死了又活回来,她没法交人了,可放进兜里的钱再掏出来,那就是挖她的心呢! 正恼着,岳巧云看到孟砚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可看好了,就是她,死了又活过来了,这可不是我赖账,是她活过来了,我能怎么着!”
她这一嚷嚷,所有人都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是瘦弱纤细了一些,但怎么着都是大活人,而且还是一个挺漂亮小姑娘,总不能当场把人家掐死吧! 孟砚青在众人的目光中,对那岳巧云道:“妈,你说得对,都怪我。”
岳巧云不知就里,道:“可不怪你嘛!本来好好的婚事,你非要跳河,结果可倒好,弄成这样了,你让我怎么收场?”
孟砚青却径自走到了一旁地震棚,也不知道怎么让她一掏,竟然掏出一把菜刀来。 那菜刀已经有了锈斑,但再不济,那也是一把刀。 大家唬了一跳,这姑娘要干嘛? 孟砚青直接将那把刀架脖子上:“各位,我妈说了,怪我,都怪我,谁让我没死呢,我要死了,她也没这烦恼了。今天各位街坊都在,居委会的大婶,还有派出所的哥哥叔叔,你们都在,请你们给我做一个见证,我为了这家,为了我爸妈,我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我——” 她这话还没说完,那王主任腿都软了:“我说建红,你这孩子别做傻事啊,有什么咱慢慢商量,你,你赶紧把刀放下!”
旁边几位大婶也都吓傻,赶紧哄着劝着。 邻居们更是看直眼了,这姑娘不是玩假的,她是说到做到,真要死第二次啊! 派出所所长也看不下去了,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逼死人家小姑娘吗? 孟砚青自然没那么容易让步,她朗声道:“可我不死,我爸妈没钱还人家,我就是不孝,我这种不孝女,活着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还真把那刀贴进了自己脖子。 这时候,岳巧云和孟嬴州也吓到了,他们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孟建红竟然来真的,一旁的孟成秀更是皱眉,她这便宜姐姐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而那买冥婚的人家看着这情景,也是傻眼了。 人死而复生,他们当然也没法,只不过趁机闹腾下,想着把钱要回来,再好歹得点赔偿,这样也不算太亏。 可如今这姑娘眼看是一个烈性子,万一真闹出人命,他们只怕脱不了干系。 王主任看这情况,一群人分明是被这年轻姑娘给镇住了。 她赶紧给居委会几个同事使眼色,于是大家伙一拥而上,和稀泥,说好话,该劝的劝,该吓唬的吓唬,反正连哄带骗的,让岳巧云两口子把钱拿出来,赶紧还给人家。 那买冥婚的人家此时也没别的想法了,赶紧拿到钱走着,这家子姑娘太烈,可真是惹不起。 岳巧云自然抠抠搜搜不想拿,犹豫着想赖,旁边派出所所长急眼了:“再不还给人家钱,把你们全都拷起来,这是买卖人口!”
所长一吓唬,那岳巧云到底是怕了,赶紧和孟嬴州商量着凑了钱,还给那买冥婚的。 买冥婚的拿到钱,自然赶紧跑着,他们可不想惹什么麻烦。 等对方一走,岳巧云心痛得不行了,再看孟砚青,自然恨得牙痒痒:“死丫头片子,你这丧门星,白白折腾人呢!”
她气急败坏的,冲过去就想给孟砚青一巴掌。 但居委会几位哪能让她打呢,赶紧拦着,派出所的几位上前把她给制住了。 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谁更泼辣这都是明摆着的,这时候做事就得欺软怕硬。 王主任直接指着她鼻子道:“都什么年月了,你家闺女也不是小孩子,这都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哪能让你天天随便打,我们看不到也就算了,我们既然看到了,我们要是不管,那就是我们的失职。”
岳巧云:“你们还要怎么着,我钱都给了,我赔本赔大了!”
孟砚青听她们扯扯这些有的没的,其实都懒得费口舌。 孟建红死了,她用了孟建红身子,对孟建红感激不尽,以后她有能力,自然会为孟建红烧纸立碑念经供奉,但是这家子逼死孟建红,她可不欠这家子的。 她只想尽快摆脱他们,而且要彻底撇清关系,从此再无瓜葛才好。 于是孟砚青退到了墙根处,之后才望着众人道:“王主任,希望你们能做主,给我一个公道,要不然的话,我生不如死,还不如直接把我这条命交待了,也好落一个清净。”
那王主任忙道:“我说建红,有话好好说,你别闹,咱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下。”
岳巧云冷笑:“得,别演了,他们都走了,你还拿刀干嘛!”
孟砚青却道:“今天,当着所有街坊的面,我还有些话说。”
她声音清朗,听得大家全都看过去。 孟砚青吸引了全场注意,这才道:“万恶的旧社会是吃人的社会,能活生生把人逼死,现在是新社会了,结果可倒好,我差点被人活生生逼死。如今大家也知道,我孟建红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死了一次,便是哪吒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一死以报亲恩,我命大不死,那是我自己的福气,如今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她这番话说得清晰有力,众街坊大妈大婶都纷纷赞同。 孟砚青这才继续道:“我鬼门关走一遭,见过小鬼见过阎罗的人,重活一世,我要求活一个明明白白,堂堂正正,不再受人欺凌,所以请各位给我孟建红做主,务必还我一个公道,不然的话,我直接就死在这里,血溅五步,洒在这老墙头上,让你们夜夜做噩梦,让你们永远记住,这里有一个年轻姑娘被你们活生生逼死。”
她这话一出,别说王主任,别说岳巧云,就是周围邻居一个个都吓得不轻。 这大杂院大家伙住了多少年了,天天来来往往的,她说得这么吓人,谁不怕呢! 众人忙一起上前哄着,也有人赶紧劝孟嬴州和岳巧云,让他们别总逼着姑娘。 “有你们这样的吗,这么大姑娘,人家想嫁谁就嫁谁,哪能让你们这么逼着!”
“我们当街坊的早看不下去了,实在不行,咱们找你们单位去,看看你们单位怎么说!”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平时有些话碍着邻居面子不好说,现在逼到这份上了,没办法了,一个个往狠里说。 岳巧云也没想到,就这么犯了众怒。 要知道她平时虽然泼辣,但到底是在这大杂院里混,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能太过分了,不然回头人家给你下一个冷绊子,你说都没处说理去。 王主任趁机道:“我说建红,听婶一句劝,你有什么话你就说,你说了我们当然给你做主,你可别想不开。”
那岳巧云也是吓到了,她只好跟着点头。 于是孟砚青就提要求了:“咱们家这房子一共两间,你们得腾出一间来给我住,再分给我一些钱,不用多,就一百块,这样我能自己立了门户,以后咱们就分开了。”
她这要求提出来,那岳巧红自然不干,嚷嚷道:“一百块?你这是要我命呢,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容易!”
孟嬴州也跟着瞪眼睛:“你想什么呢,家里两间房,我们住一间,你弟住一间,你当然住地震棚了!”
旁边派出所所长听着皱眉:“你们这是怎么做事的,哪有让一个姑娘家住地震棚,反而家里儿子住正经屋子的?这不像话啊!”
孟砚青其实另有打算,她当然不要一间房,住这里和他们当邻居不是白白膈应自己吗?她也不可能保住这间房,至于一百块,打死这对夫妻他们都不可能拿出来。 她这是声东击西,先提一个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再退后一步,居委会大婶们当个和事佬,从中和和稀泥,这样就差不多成了。 彼此谈不拢,居委会见此,又两边劝着,语重心长各种话。 最后孟砚青终于提出自己的真正要求:“我不要房子也行,那我要求你们写一张纸,就写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了亲恩,以后你们遇到什么事,可是和我没关系,我没能力也没义务再管你们什么。”
岳巧红和孟嬴州对视一眼,这当然容易,当即答应:“行,我们写!”
指望着女儿以后能孝敬伺候,那是不可能,写就写。 孟砚青又提出一个要求:“我几个月大的时候,父母抱着我去走亲戚,那亲戚曾经送给我一个手链,那手链虽然不值钱,但好歹是我的,是人家送给我的,我妈临走前说了,那是我的嫁妆。我走了,必须把那手链带走。”
嫁妆不嫁妆的,孟砚青不知道,但她这么一说,谁也不会找孟建红那死了的亲妈对质去,毕竟一个妈妈临走前和五岁女儿说过什么,现在还不是任由她来编。 岳巧红一听,皱眉,之后道:“什么手链,听都没听说过。”
孟砚青:“我五岁丧母,之后便有了后妈,你们不过是欺凌我年幼,又没有亲戚做主罢了,但是爸,你可能忘记了——” 她望向孟嬴州,道:“东交民巷陆家,搁什么时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家长子娶的媳妇就是咱们家远房亲戚。虽然这亲戚距离咱们有点远了,但之前也走动过,细算这亲戚和我们的关系,从你这里算,我叫她堂姑,从我妈那里算,我也得叫她表姨。”
孟嬴州微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因为后来孟家出事,他不想被连累,从此就没提过,断了关系,那时候孟建红也就四五岁,没想到她竟然全都记得! 孟砚青继续道:“这手链是他们家儿媳妇送我的,今天,我要是拿不到,我就去找他们,请他们给我做主,我那堂姑虽然早已离世,但是听说她还留下一个血脉,论起来她那儿子也得喊我一声表姐吧。听说如今我堂姑丈位高权重,妻亡十年未曾续弦,想必是对我那堂姑情深义重,今天我求到他家门前,他念着昔日亲戚的情分,未必就不会给我一个孤女做主。”
她这一番话,可是把岳巧云都唬住了。 岳巧云嫁过来时候,只约莫知道孟嬴州家以前是大户人家,但是因为那个特殊年代,她自然要求孟嬴州赶紧断了,千万别招惹是非,所以竟然不知道这层关系,更不知道这碍眼的拖油瓶竟然能拎出这么厉害一门亲戚来做依仗。 孟砚青继续道:“你们把这翡翠珠子手链给我,我离开这个家,再不要你们分文,你们如果不给我,我就去东交民巷找陆家哭,哭他们姻亲家孤女受了虐待,问他们管不管!”
她这话说到最后,可是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气势。 所有的人都觉得,惹了她,她什么都能干出来,她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于是大家全都看向岳巧红:“你给人家拿出来,人家的手链,你干嘛昧着!”
岳巧红:“我没——” 她话说到一半,旁边就有一街坊道:“上次你拿着那手链,不是说想去文物商店问问值多钱吗?敢情那是人家建红的?”
岳巧红脸红耳赤:“那个不值钱。”
孟砚青:“不值钱,那就给我,要不然,就给我一间房一百块钱,我就这个要求,随便你给我哪个都行。”
孟嬴州从旁,憋了半晌,道:“行,我做主,给你了!”
岳巧红顿时气坏了:“你!”
孟砚青:“好,王主任,你也听到了,我爸说了要给我。”
王主任听这话,趁机道:“那咱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来给你们做个见证。”
于是很快,居委会几位写下一份字据,孟砚青提到了以后的赡养问题,免除一切赡养责任,同时还提到:“还有我的户口,我户口还搁这边呢,回头我得把户口迁出去,他们得配合。”
大家自然没意见,于是这些都给她写上,最后双方签字画押了。 孟砚青拿到了双方画押的那页纸,也终于拿到了那翡翠珠子手链。 其实这翡翠珠子手链要说是多好的物件,倒是也不至于,本来就是她当姑娘时候在家里随便戴的,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 但是这物件如今拿过去文物商店卖,她估摸着也能卖大几十块,万一陆绪章那里靠不上,她也不至于饿死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