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唯有李白,有此才能。 突然应召,挥笔于金花笺上连书三首。 首章咏贵妃之美,次章咏千娇百媚花,三章合咏。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这样的风流旖旎绝世丰神,使人再续不得,着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想到此处,荪歌微微有些惋惜。 “阿兄心中有数便好。”
她要的,自始至终都是李白的快乐。 李白颔首应下,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向玄宗陛下言明。 饶是玄宗未重用他,但依旧给了他全天下文人都艳羡的礼遇和恩宠。 当日入大明宫的种种,仍是天下美谈。 他虽不惧,但触怒帝王非明智之举。 荪歌并不知李白如何说服玄宗,全身而退,只知玄宗下旨,赐金放还。 赐金放还,于天下文人墨客而言,如同衣锦还乡,荣耀而归。 李白谪仙人的名声非但没有蒙上阴影,反而越发大放异彩。 富丽堂皇的长安城,李白一待便是十年,这对于一个曾经漂泊无定的浪子来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过久,便会厌倦。 可偏偏李太白如鱼得水,乐在其中,甚至将君子远庖厨抛之脑后,会习惯性的在荪歌酿制新酒后,烹羊宰牛,以示庆祝。 侠客行中,侠客执剑,十步杀一人。 长安城中,太白握刀,一刀一个小羊崽。 谪仙人,心甘情愿的染上了红尘烟火,且不愿回头。 在第三年,荪歌和李白收到了李客的来信,李白之母病故于西域。 遵照遗命,葬于西域,不归中原。 荪歌李白,带着小瘦墩千里奔赴西域送葬。 这是十年间,李白唯一一次离京。 小瘦墩哭成了泪人,李白亲自挥墨写下悼文,立碑供奉。 荪歌呆愣于墓前,生死无常,向来如此。 当年那个让她深感惊艳的异域美人儿,如今在这一抷黄土下长眠。 “阿月,无需悲伤。”
“你阿娘死前,面带笑容,宁静满足。”
“西域,是她心心念念的归处,她不曾觉得遗憾。”
“阿月,你阿娘临终前给你准备了东西。”
李客苍白着脸色,宽慰着荪歌。 无需悲伤吗? 若无悲伤,李客大片大片冒出的白发是为何?那夜夜难眠,眼角下的青黑色又是为何? 回到住处,李客将遗物一一拿出。 三个儿女,一人一双亲手缝制的鞋子,针脚看起来歪歪扭扭,但却分外密实。 不用猜也知,这是拖着病体做出来的。 而荪歌比之李白和小瘦墩,多了一套女装,比之西域风格多了些许含蓄,又比中原少了几分约束。 这是她给自家儿女最后的牵挂。 小瘦墩抱着明显小了许多的鞋子,轻轻呜咽着。 他还没将铺子开遍西域,他与阿娘便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在阿娘的记忆中,他还是几年前那个换牙的小肉墩。 “阿兄。”
小瘦墩扁扁嘴,哭声越来越难以控制。 荪歌看着那套衣裙,眼睛发酸。 李客并没有留三人太久,而是不由分说催促着他们赶回长安。 西域的风沙,吹不到长安的繁华。 西域,是他与夫人心之所念,非他人。 李客在小城中开了一家酒馆,南来北往的商人旅客,听不尽的人生百态,光怪陆离。 这是他的选择,看似凄苦,实则安乐。 他心念之地,他所爱之人,皆在此。 至于儿女,他从未圈养,足以展翅高飞九天揽月,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临别前,李客拉着荪歌,低声“阿月,你阿娘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她总在纠结,怕你孤苦一生,又怕你委曲求全,但最终还是想让你随心顺心。”
“无论怎样,阿耶阿娘都为你骄傲。”
小酒馆的酒旗迎风招展,马蹄声阵阵,风卷黄沙,三人越走越远,小酒馆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似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子。 无论是李太白,还是李客,潇洒自由的天性一脉相承。 他们的快乐,总不在世俗眼中。 第五年,荪歌在长安等来了裴渊,不负众望,正值壮年,进士及第,成为了长安城炙手可热的新秀。 而此时,明月酒肆早已在长安城中独占鳌头。 此时的裴渊,越发的沉稳冷静,记忆里那个会耳根发红的羞涩少年彻底消失在岁月中。 裴渊看着酒肆内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客人,有文人墨客,有达官贵人,有江湖侠客,有市井百姓。 在这明月酒肆,总能找到最适合的酒。 这是阿月的本事,他一直都知晓。 裴渊坐在酒肆的角落,逐一品尝着这些年来明月酒肆新出品的美酒,在看着酒名,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李明月酿制每一种酒时的心情。 酿酒大师李明月,从未专门为他酿制过一种酒。 好似,全天下只有李太白有这样的殊荣。 若把这大唐分十份,李太白独占九份,这便是李明月给予李太白毋庸置疑的偏爱。 明目张胆,众所周知。 第八年,皇室闹出了丑闻。 寿王李瑁之妻杨玉环,先是奉命出家为女道士,后玄宗下诏让其还俗,册为贵妃。 一时间,民声哗然。 就算这其中冠冕堂皇,迷雾重重,但天子脚下四通八达的长安城,从不缺的是明眼人。 父夺子妻,妻变母妃! 饶是大唐开放包容,长安城兼容并蓄,但公然违逆人伦纲常,依旧为人所不齿。 可如论百姓如何议论猜疑,都挡不住杨玉环的受宠,以及杨家一门鸡犬升天,飞黄腾达。 杨家,煊赫至极。 玄宗传召,李白的清平调问世。 随之,李白笔下杨贵妃神仙妃子般的花容月貌为人所津津乐道。 第十年,小瘦墩正式接手了荪歌在长安的产业,明月公子抛却一身铜臭,真正的两袖清风行走江湖。 这一年,李太白四十四岁。 这一年,荪歌四十二岁。 李太白已经站在了大唐文坛的巅峰,如同骄阳皓月,无人能与之相媲美。 只是,两人都不年轻了。 公元744年暮春,天宝三年,这个在长安城停留十年的谪仙人,悄无声息的离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