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当年的抗金志士,风骨全无,皆是奴颜。 时至今日,李清照才真正理解了阿娘当年的忧虑。 那提及相州的那位郎君,阿娘面上浮现的神情是悲壮怜悯和遗憾。 也许,岳将军的人生壮志豪情却结局唏嘘吧。 她可以替阿娘看看这个尚未看完的世界。 可能,慢慢的,这个满是疮痍的神州大地会迎来新的希望。 李清照的心中仍然是充满希望。 可以有惋惜,可以有悲怆,但心底的那窜火苗不应该熄灭。 她是孤家寡人,又非孤家寡人。 旁人总是叹她可怜,但却不知她心中从来没有自怨自艾。 她拥有开明豁达,睿智善良的爹娘。 也拥有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的少女生活。 也有过近三十年情投意合,志趣相投的夫君。 她曾自由洒脱在文字的世界畅所欲言,也曾用双脚亲自丈量过山川河流,也曾在金石古籍中探寻源远绚烂的人文历史,她的世界从不贫瘠。 当年,她是明水城最恣意的女郎。 时至今日,在阿娘的教导下,恣意后又藏着坚韧。 战乱不能抹灭她的信念。 孤身也不能让她屈从于世俗。 公元1132年,绍兴二年。 宋高宗赵构在金兵的追击下,乘船出海,沿海南下,一路仓皇逃窜之后,最终回到临安。 一来,跟随朝廷的脚步。 二来,在迒哥儿的多次邀请下,李清照带着金石古籍暂时迁居临安。 在这乱世辗转之中,她和明诚挥金如土,孜孜以求的收藏,也散落四处,到如今十之不存一二。 但,在旁人眼中依旧是一笔庞大的令人眼红的财富。 幸好,她也不算是真正的孤苦无依,迒哥儿时任敕令局删定官,也有远亲在朝为官,明诚旧友也多番照拂。 于是,她初到临安时,尚还算顺遂。 这一年,她四十九岁了。 正常情况下,似她这般年纪,早就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了。 但,她和明诚无子嗣,也没有过继宗室之子。 一个五旬老妇,才名数十年不曾晦暗,且携巨产独居临安,时间一久,难免有人起心思。 “又有人上门了?”
李清照听着远远的噪杂声,放下手中的毛笔,颇为苦恼。 二八年华,艳若桃李有媒人络绎不绝上门求亲也就罢了,可如今她已是个头发斑白面有皱纹的老妇了。 这些拖媒人一而再再而三上门游说的图什么? 图她年迈? 等着她死继承遗产? 与其冠冕堂皇的说为她才情所动不忍看她孤苦无依,倒不如说是贪图她的所藏。 毕竟,那些年来她和明诚在对待金石古籍一事上从不含糊。 新被买回的老仆妇脚步迅速的向外走去。 一会儿功夫,老仆妇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在李清照耳旁低语。 李清照凝眉,姓张的那个官员何时又与迒哥儿有了交集? 张姓官员的言行举止要比其他人含蓄正常,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又让人看不出功利,好似真的倾心于她一般。 不过表象罢了。 迒哥儿今日专门前来,也是要做这张姓官员的说客吗? 她究竟的做什么,才能证明,她日子过的并不凄惨,实在无需寻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介入生活。 不缺银钱,手头宽裕。 哪怕是暂居临安,她都能快速的置办院落,买下护院仆从,大小事宜皆由她所好。 哪里惨了? 再者说,她并不觉得这世上哪个男子能抵得过明诚对她的一片心意。 她已经拥有过最赤诚纯粹的相伴,这些假模假式的关怀,反倒让她觉得可笑。 “请进来吧。”
李清照合上书,淡淡道。 一把年纪,还得被别有用心的凤凰男觊觎,还真是倒胃口。 被阿娘言传身教多言,若再分不清虚情假意和真心实意,她还是去找块石头撞死吧。 李迒和张汝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在对上李清照冷峻的神情时,李迒心中忍不住发怵。 来自长姐的压迫力,他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 “张大人上门可是有要事?”
她已经不止一次拒绝过张汝舟的求亲。 张汝舟赧然,状似羞涩“在下对李娘子倾慕许久……” 李清照抬手“年纪大了,叫李娘子不太合适,还是叫李婶子吧。”
李婶子? 张汝舟一顿,心中所有的旖旎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个称呼,总觉得带着年迈的腐朽味。 李清照接着道“当然,最合适的还是叫我赵夫人。”
“我只是丧偶,并非和离。”
李清照着实纳闷,都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为何就非要撕了这份体面呢? 张汝舟好歹也算是进士出身,哪怕不能出口成章,但也应该能听懂人话。 张汝舟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发怒,只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迒。 李迒话到嘴边,变换了说辞。 “长姐素来主意正,非旁人能左右。”
“既然长姐心意已决,张兄还是不要执着了。张兄有官阶在身,想寻一门当户对的女子做续弦绝非难事。”
张汝舟:!?(・_・;? 这就是他千辛万苦请来的说客,关键时刻反水? 是,寻一个续弦的确不难。 找一个年轻漂亮,娇媚动人的也不难。 但,似李清照这般孤寡一人又家财万贯,收藏价值连城的,目前他还找不到替代品。 若是能娶李清照这个远近闻名的大词人为继妻,那么他便能名利双收。 至于李清照的晚节? 张汝舟依旧不死心,想要再说些什么。 “男女府中私自见面多有不便,今日就只能拜托迒哥儿招待张大人了。”
“他日再向张大人讨教学问。”
李清照咬牙坚持着礼貌。 讨教学问? 张汝舟配吗? 不过就是一个披着人皮,人模狗样的恶狼。 李迒没有多做耽搁,拉着张汝舟离开了书房。 李迒再三表达歉意,才将张汝舟送走。 返回书房,便看到自家长姐阴沉着一张脸,似是要滴出水来。 李迒忐忑不已。 哪怕他已经做祖父了,依旧不敢与长姐对着干。 “你可还记得阿娘对你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