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尧攥着她的手,倪欢挣脱了两下,没拽动。
太阳刺得倪欢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回头看向楚尧:“可是一直有人给你打电话啊,我……”
倪欢话没说完,楚尧已经长按侧键将手机关机。
“现在没人打扰了,走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倪欢怔忡的解释道:“我是说在这个关头上你应该回家陪长辈才对。”
说这话时,倪欢心底没什么波澜。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冷血。
不管怎么说,楚婉玫和她之间有着无法割断的血缘。都说母女连心,楚婉玫死了,倪欢除了漠然之外没有其他情绪。
她甚至还想快点回家,问一下周胥白知不知道事情的细节,比如,好端端的飞机为什么会坠毁?
楚尧像没听到倪欢的话,粗糙的指腹按在倪欢手背上,包裹住她的手掌,举动自然的带她来到机车旁:“上车。”
倪欢没动,“去哪?”
“这得问你。”
楚尧给她戴好头盔,“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倪欢是打算回家的,但转念一想楚尧一大早来接她……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啧,可她是为了他着想啊。
楚家这个时候应该正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吧。
倪欢之前在网上搜过楚家。
楚闻天,也就是楚尧的父亲,多年前为了现任妻子和楚老爷子闹翻后,就再没回过楚家老宅。
儿子不顶用,孙子总得在啊。
可看楚尧的模样,似乎并不怎么担心楚老爷子闻知噩耗后会不会承受不住丧女之痛。
倪欢的视线不加掩饰落于楚尧身上,她站在原地,像入了神一样。
楚尧好整以暇的低头看着她,抬手轻敲她的头盔,说:“想问什么直接问。”
倪欢也不隐瞒,直言问道:“你不怕你爷爷一时激动,身体承受不住吗?”
顿了片刻。
楚尧摇头道:“在他心里,他捧在手心的女儿早在二十几年前就死了。”
楚婉玫出嫁的时候,楚尧还没出生,但他后来总会听到家里的佣人说起楚婉玫顶撞自己的父亲、未婚先孕差点气病自己父亲的过往。
楚尧算是被楚老爷子亲手带大的,老人家人前精神抖擞,人后总是会一个人暗自伤神。经常独自一个人去墓园看望早逝的妻子,无论酷暑严寒,不知疲惫。
以前楚尧不懂楚老爷子对亡妻的感情和怀念,认为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就该往前看,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真正体会到他爷爷的心境,是后来当他知道倪欢出事,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没有谁是为了谁活着,楚尧以前一直坚信这句话。
失去倪欢后,他发现他大错特错。
一个人的离开,真的可以带走另一个人世界里的光。
浑浑噩噩。
度日如年。
他活得像行尸走肉。
听完楚尧的话,倪欢沉默了很久,按自己的思路理解掉楚尧话里的意思后,她舒了口气,耸肩道:“那好,走吧!”
“想去哪?”
人来人往,楚尧眼里只有倪欢。
倪欢摸了摸吃撑的肚皮,想着先去哪里散散步,消一下食,正纠结时,她瞥见马路对面过来了一对母子,小男孩手里攥着一只气球。倪欢心思一动,扬眉笑道:“去游乐场吧。”
这个时间点,游乐场人还不算多。
风和日丽,微风徐徐。
倪欢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走在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游乐场地旁,倪欢目光四处张望着,最后决定先去坐过山车。
她兴奋的拍了拍楚尧的手臂,指着购票处:“你想去吗?”
楚尧对这些当然没兴趣,但谁让此刻他身边的人是倪欢。
别说去坐过山车,就是让他背着她走遍整个游乐场,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
楚尧看着她点了下头。
倪欢眼睛一亮,拉着他穿过人群:“我请客,你就负责享受刺激就好。”
相比于一旁犹豫不决的其他女孩,倪欢显地十分潇洒,看上去一点都不怕。
楚尧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过山车缓缓移动之际,倪欢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他身侧挪了挪,纤细白净的五指不自知的攥住了他的衣袖。
楚尧视线在她略显惊恐的小脸上掠过,低头温声问道:“怎么,害怕?”
“没有。”
倪欢坚决不承认自己胆小。
楚尧轻笑了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一年不见,胆子见长,挺好。”
面对楚尧调侃的眼神,倪欢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咳咳……”
“其实,”她不太情愿的抿唇道:“是有一点害怕。”
“把手给我。”
楚尧朝她伸出手掌。
倪欢愣了愣,没太反应过来的松开了楚尧的衣袖,她伸过去的手被楚尧牢牢握住。
男人手掌很大,掌心有茧,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因为知道自己和楚尧有血缘关系,倪欢也没想往下想太多,正琢磨着说些什么表达对楚尧的感谢,过山车的速度骤然加速。
倪欢心都提了起来。
紧接着,耳边呼啸而过阵阵风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倪欢忍住不叫,但几个来回下来,腿都软了,眼睛死死闭着,根本不敢睁眼往下看。
就在她万分后悔自己折腾了自己时,她被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怀抱,男人温暖的掌心扣住了她的双耳,为她隔绝掉外界的叫声,带给了她安全感。
“别怕。”
风声呼啸中,楚尧的声音像穿透时空而来,击裂了倪欢脑海中的某处屏障。
一大堆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倪欢大脑受到刺激,一时间头疼欲裂。
因为身在高空,楚尧并未发现倪欢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在害怕,便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倪欢缩在楚尧怀中,双眼紧阖。
枫树落叶……金黄色的枫树叶。
长廊。
操场、篮球场。
堆满试卷的教室。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
一幕幕、一件件,快速在倪欢眼前闪过。
这一刻,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那些属于倪欢、却被她遗忘的记忆终于被她记起了一些片段。
只可惜,除了楚尧以外。
其他人的脸她都看不清。
但偶尔到了特定的场景,倪欢可以感受到那时的心境,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意外的惊喜。
记忆翻转下来,倪欢发现,占据大部分篇章的都是她还在上高中时发生的事情。
她看到了楚尧,也只记住了楚尧。
原来,她们俩认识的这么早。
原来,以前的楚尧脾气那么差。
倪欢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连过山车停下都不知道。
还是楚尧拍了拍她,才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拽出来。
不知为何,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后再次看向楚尧,倪欢总有股想哭的冲动。
准确来说,应该是委屈。
还有……依赖。
也许因为楚尧是她现阶段第一个记起的人,倪欢对他多了几分亲昵感,就像她独自行走在漫漫荒漠中,而楚尧让她知道了方向。
“傻了?”
等了许久,也没见倪欢起身,楚尧忍不住弹了下她的额头,语气训斥:“下次别和异性单独来玩这些刺激的娱乐项目。”
被人占便宜都不知道。
倪欢没说话,怔怔的坐直了身体,意识游离的她正欲缓缓起身,可腿窝一软,又栽了回去。
楚尧在一边看着,不由扬了下眉梢:“还能站起来吗?”
倪欢扭头看他,思虑了下,坦诚地摇头。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双臂穿过她的腿窝和后背,不费什么力气的便将她拦腰抱起。
倪欢从善如流的勾住了楚尧的脖颈,轻嗅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安全来到地面后,楚尧将倪欢放到了路边的长椅上,蹲下身,一只手握住倪欢的脚踝,另一只按揉着她的小腿肚。
“好点没?”
男人眼眸漆黑,短发硬朗,五官和倪欢记忆中的少年相比起来更显凌厉深邃。倪欢目光移至他眉骨处那道浅浅的疤痕上,鼻子不受控制的酸了下,声音也染上哑意。
她望着他,答非所问的说了句:“楚尧,如果你当初肯让我替你将伤口消消毒,也不至于会在眉骨上留下现在这道疤。”
那时,倪欢和楚尧刚熟悉起来。
有天课间,几个高年级的男生过来骚扰倪欢,正好被心情不好的楚尧看到。
当时没发生冲突,但那天放学后,楚尧把那群人堵在了巷子里,挨个虐杀。
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倪欢那天刚好回家晚,便看到了那一幕。
她话落,男人的手僵了下。
目光震惊的抬眼紧盯着她:“你说什么?”
倪欢抿唇笑着,歪头道:“我说……跟你当同桌的那一年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就怕你哪天脾气一上来,连我都打。”
话当然是玩笑话。
但楚尧却瞬间红了眼。
——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许樱狂跑进一家私立医院,气还没喘匀就跑进安全通道往三楼的病房区跑去。
她一接到管家的电话便立刻赶了过来。
管家一直都跟着她爷爷,连去乡下也不例外。
不久前,管家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她爷爷晕倒了。
许樱一开始还不敢相信,她爷爷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晕倒了。
来到三楼,穿过人群,许樱一眼看到了侯在病房外的管家,她匆匆跑过去,喘着粗气:“我爷爷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管家见状连忙将许樱请到一边先让她坐下歇歇。
“大小姐放心,老爷子没事,就是忽闻沈家老夫人去世的噩耗,一时难以接受,这才昏厥过去。”
许樱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
她爷爷和沈郅焱的爷爷是旧相识,和沈郅焱的奶奶更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老友忽然暴毙,她爷爷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只是,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怎么一下死了三个人。
楚婉玫,叶茵茵,沈老夫人……
啧,个个都是世家圈里的重要人物。
看来接下来几天圈里会有大动静。
许樱坐在休息椅上喘了会气,擦干脸颊上的汗水后,她不放心的站起身往病房里走。
“我进去看看爷爷。”
“大小姐等一下,医生还在里面给老爷子做检查。”
“啊……”
许樱闻言伫步,凑到房门前往里瞅。
门没关严,露着条小缝,许樱眯着眼睛正想偷偷看一下里面的情况,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
许樱被吓了一跳,猛地抽了口气。
下意识抬眼看向开门的人。
紧接着,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温和的眼眸里。
看清男人的长相,许樱再次猛抽了口凉气,大脑瞬间死机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根快速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绯红。
“温……温靳容?!”
许樱傻傻的喊了声。
她对面,男人姿态清隽,只对她稍稍颔首后,便不卑不亢转向管家道:“许老先生已经没事了,再过一两个小时便能清醒过来。”
“谢谢温医生,辛苦了。”
“应该的。”
男人笑容和煦,只是并非对许樱。
非但如此,看上去还像不认识许樱一样。
望着温靳容远走的背影,愣在原地的许樱陷入了自我怀疑。
她长得也不算大众脸吧?
温靳容竟然不记得她了?
这……
她该开心吗?
——
黑色宾利车开到沈家老宅门外时,整个沈家已经陷入了沉重肃然的氛围内。
佣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等在大厅内。
不久前。
老夫人暴病身亡的事一传到沈家,下人房里像炸开了锅。
有些在沈家做佣多年的老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对何琏去世这件事都抱着解恨的态度。
一名头发斑白的老人怅然直言道:“死了好,死了好啊……”
“瞎说什么呢,不要命了吗?”
另一名看上去比较年轻的老人谨慎低言道:“祸从口出,你都活了几十年了,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
头发斑白的老人不以为然:“她把唐夫人害的那么惨,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如今,何琏终于遭到了报应!我开心啊!我老婆子能看到今天这一幕,也不枉多活了这十几年。”
老人转向窗边,浑浊的眼珠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希望唐夫人在天有灵,安息吧。”
“下辈子,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再嫁给老爷子那样狠心的男人,也不要再遇到何琏那样小三上位的恶心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