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盟。

K175号行星。

天色还带着暗光，已经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在一栋废墟大楼里，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撑着一根木棍走出来。

地面杂草丛生却污秽遍布，偶尔一脚下去，能带起啪叽的污水和飞溅的泥点。

老人毫不在意，不紧不慢的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她瞧着很邋遢，但是比起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其他人来说，已经算是干净的了。

很多人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太空垃圾船出现，多是在垃圾山周围就近搭建居所。

她无法长期忍受这种腥臭刺鼻的味道，选取了一个相对远一点的地方住着。

来来往往能看到不少人，有些直接钻到垃圾山里翻找东西，有的则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灰头土脸的游荡在街头。

这里的人很多都相互生活了几十上百年，但是在这种严苛到犹如地狱一般的生活环境下，没有谁是能够真心相交的。

路过一条巷子，里面有几条人影忽明忽暗。

走过时听到里面传来几道压抑痛苦的声音。

老人目不斜视走过去，知晓巷子里发生了什么，却也毫不在意。

这种情况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这里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更别提礼义廉耻了。

早些年她也遭遇过这种情况，甚至也产生过无数次求死的意志，最终还是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

一直到后来老到头发花白，脸上也布满皱纹，同时瘦弱枯枝的样子，才摆脱了那噩梦般的生活。

她是在很多年前被人陷害到这里的，幼年时期出身书香门第，礼义廉耻自然懂得。

不过对于土生土长的垃圾星人来说，道德是不存在的。

不记得多少次，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后来却闻到了肉香味。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只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划破空气的嘶鸣声。

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有太空垃圾船过来倾倒垃圾了。

或许在无数年前，这里也曾经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之地。

只是此地距离帝星距离遥远，而且为了让帝星周边的星系保持光鲜亮丽，遥远之地的行星就成了他们的垃圾场。

放眼望去，除了那些断壁残垣也一座座高耸的垃圾山，几乎连绿意都看不到。

这里的人，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虽说每隔十年都会有一艘飞船来这里挑选能力者，真正被选上的微乎其微。

她在这里有拜年时间了，也不过看到两个人被带走。

能力只能算一般。

无数的垃圾从高空倾斜而下，地面上很快有上百人从远处跑过来，飞扑上前。

老人见状，也不免加快了脚步。

期间还被好些人碰撞的趔趄倒地，可是她却也麻木的站起来，继续向前。

“营养液？”

远处，有人诧异的喊了一嗓子。

很快，这群人疯了似的扑过去，将那开口之人围住。

“还有很多呢。”

如果不是这一嗓子，先前那位可能就被众人撕碎了。

为了一口吃的，这里的人命都是最低贱的东西。

老人向前的步伐停住。

只因一个浅绿色的东西滚到了她的脚边。

本想跨步而去，可低头的功夫，从甩开的空隙中，看到了一道白嫩的……小脸？

弯腰掀开，居然是一个小娃娃。

看样子似乎刚出生没多久，身上瞧着很干净，只是包裹着孩子的襁褓已经脏污不堪。

伸出手指放在她的小鼻子下，能探查到些微的气流。

“小婴儿……”一道垂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很快几道视线投射过来，带着饥渴与嗜血，紧盯着老人脚边的小奶丁。

本不想招惹麻烦的，不过既然已经被其他人看到了，老人犹豫片刻，弯腰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戚老太。”

一个男人走上前，眼神贪婪的看着她怀里的娃娃，“你不会想要吃独食吧？”

被唤作戚老太的老人抬起耷拉着的眼睑，淡淡的看着对方，“我养着。”

男人倒是想讽刺几句，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冷着脸离开了。

只是离去时的眼神还透露着阴毒。

扔掉手里的木棍，踩着垃圾堆往上走，看到一箱箱的营养液，戚老太弯腰捞了四个箱子。

今日倾倒的垃圾几乎都是营养液。

作为现今的主要生存需求，营养液的价格很平价，不过即便如此，也没人能如此糟蹋。

只能说明，这些营养液是存在问题的，在星盟不允许销售，这是需要被摧毁的。

可垃圾星的人哪里在意这个，他们只知道，喝下去一瓶，就能至少撑一天。

“戚老太……”

有人看到这老东西自己霸占了四箱，明明自己手里也有不少，却仍旧想抢过来。

老人不等对方说完，开口道：“通知一下黑跛子，我这边捡了个孩子，让他去帮测试一下。”

听到黑跛子这个称呼，对方原本的心思很快淡了下去，没敢动她的东西。

认命的点点头，“行。”

“多的我也不要，你让人把这四箱送到我的地方。”

眼前尖嘴猴腮的男人眼底闪过一抹嫌弃，“别给脸不要脸。”

“戚老太，让阿堆帮你送吧。”

垃圾山下，一个穿着一身破烂黑的男人出现了。

听到这个声音，尖嘴猴腮的男人赶忙走远了。

被点名的阿堆走上来，弯腰将营养液拎起来，跟着戚老太走下去。

在男人的脚边，还堆放着上百箱的营养液。

黑跛子看到戚老太怀里的娃儿，表情严肃，“你一把年纪，也没几年好活了，要养着这孩子？”

戚老太垂下眼睑，“不养着，就被别人煮了。”

黑跛子不可置否，“东西我没带，你先回去吧，这里收拾完我带人过去。”

“好！”

虽说是垃圾星，可还是分势力的。

这一片的“首领”就是黑跛子。

据说曾经是星盟的某个小家族的继承人，后来家里发生了变动，一朝落难，他则是被人毁掉了根基，扔到了垃圾星，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即便如此，在这里他仍旧很快打下了地盘。

知道戚老太识字且颇有见地，两人平时也能聊到一块，倒也有了三分交情。

相比较起别的地方需要所有人供养着头顶的那个，这片区域的人生活的还算可以，至少黑跛子不需要别人供养。

当然平时的那些打破道德观念的做派，黑跛子是不管的。

看不到希望的未来，管也没用。

还不如顺其自然。

戚老太的住所是两室一厅，除了睡觉的地方有个遮挡，其他都是漏风的。

且现在根本没人做饭，更别说锅碗瓢盆了。

除了卧室里睡觉的地方，家里最多的就是书籍。

垃圾星的人九成九都不识字，他们每天为了填饱肚子就耗费了全部的力气，根本没有心思认字。

这些书籍是百年来，戚老太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很多年前，有人知晓她这点爱好，就用书本和她做买卖。

黑跛子来了之后，如果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书本，就会让人送来。

她现在一无所有，面相也早已如同骷髅，自然也没人愿意碰她。

如此，才享受了三十多年的平静岁月。

“戚老太，你本身日子都不好过了，还捡个孩子回来，咱们知道节约着点，这啥也不懂的孩子还不得把你拖累垮了？”

戚老太把昏睡的孩子放到虽破旧却整洁的床上，声音平静的道：“如果被你看到，是不是也会煮来吃？”

阿堆嘿嘿一笑，“不然呢？”

阿堆是垃圾星出生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同类相残可能是刻在了他们骨子里的基因，只要能活，谁也不会在意那些不实际的东西。

可惜，戚老太和黑跛子做不到。

即便无法认同，他们也不会掺和到这些人的混乱观念里。

这里的男女之事，本身就是为了发泄，绝对不是为了后代。

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朝不保夕，闭上眼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而且也没有传宗接代的概念，孩子的存在就变得丝毫不重要。

死后有人能养老送终？

以己度人，多可笑。

生活在地狱里的人，只存在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

一旦身边出现了无用之人，对于这种光吃不干的人，最终的下场要么是被人抛弃，要么是被人炖了。

当环境达到了某种不可逆转的糟糕程度，生存的本能会克服基因里铭刻的血脉传承。

取出一支营养液递给阿堆，阿堆没拒绝，嘻嘻哈哈的喝下去，拍拍屁股走了。

等室内安静下来，戚老太隐约听到一阵哼唧的声音，微弱，犹如不足月的小奶猫。

起身走进卧室，看到那个孩子似乎有了意识。

不知道这个孩子身体如何，戚老太并没有喂食营养液。

如果真的是个可造之材，一支营养液下去，可能会损害孩子的体质。

如果对人体没有任何影响，这批营养液也不会出现在垃圾星。

劣质营养液是有可能引起基因链崩坏的，这是不治之症。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戚老太也任由婴儿哼唧着，不管不顾。

黑跛子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外边已经天光大亮。

不到十分钟，黑跛子道：“没有任何能力，是个普通人。”

戚老太点点头，不见丝毫失望。

“看来是个弃婴了。”

如果是个高体质的孩童，那有可能是被人设计陷害的。

取出营养液，喂给这个孩子，小婴儿可能真的饿了，察觉到嘴边的东西，开始哼哼唧唧的喝下去。

“你要养着？”

“嗯！”

戚老太也没废话，“叫戚柠，跟我姓。”

黑跛子没有再劝，“别后悔。”

说罢就走了。

后悔什么？

戚老太想着。

可能是觉得养不活这个孩子，最终还是会被人蒸了煮了，到时候产生了感情，后果难料。

又是一个昏暗的凌晨，微雨簌簌。

已经三岁的戚柠，小手紧紧的抓住戚老太的衣摆。

一老一小走出家门，朝着垃圾山而去，这已经是她们的日常。

从会走路开始，戚柠就跟着婆婆穿梭于附近的垃圾山，只为了寻找到果腹之物。

小小的戚柠很害怕出门，每次出门似乎能感受到汹涌的恶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窜入到她的肌肤，入侵到骨髓里，让她瑟瑟发抖。

她也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是婆婆从垃圾山里把她捡回去的。

还记得上个月，他们经过一处空地，几个人围在一口大锅前，飘散出来的肉香味，惹得戚柠的小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年幼如她，看到那和她皮肤下面包裹着的骨头极为相似，吓得连喘气都疼。

婆婆告诉她，她不能吃太多的东西，一旦长了肉，就要被扔到锅里。

小小的戚柠是相信婆婆的，这样的场景她见过很多次。

从有记忆一来，至少看到五六次了。

低头看着自己皮肤下骨头的形状，小戚柠很满意，甚至有点骄傲。

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没人愿意吃她。

她不好吃的，都是骨头。

但凡是有一丁点希望，戚老太也不愿意如此恐吓戚柠。

她没几年好活的了，为了在自己死后能让戚柠在这座地狱里活下去，只能如此。

左边几米外，两个女人被七八个男人围住，接下来的画面，即便是如戚柠，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种场面见的多了，小戚柠根本就不在乎。

看到他们，犹如看到地面上的石头一般。

这在垃圾星，是常态。

就比如人类吃鸡鸭鱼肉是常态，喝水是常态，谁会觉得这是惊世骇俗的吗？

垃圾堆里定时会投放营养液，真实目的，很早之前的戚柠并不知道。

这也是后来才明白的。

不过这些营养液都是质量不合格的，里面的营养成分不全。

最大目的就是为了破坏这里的人的基因链。

除非是营养液生产商的疏忽，才会将不合格的残次品大批量的投放到这里，否则隔三日就会有少量的营养液被送来。

她们过去的时候，营养液早就被人霸占了，正是黑跛子。

看到这两人过来，阿堆从里面取出六支营养液递给戚老太。

戚老太见怪不怪的接过来，没有道谢，拉着戚柠继续往垃圾山上攀爬。

小小的戚柠太瘦太小，偶尔遇到缝隙大点的地方，就会掉进去。

戚老太不会伸手帮她，要么死在里面，要么自己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