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个懒觉,起床后,周归一就往邮电局去。周归一牵挂着父母,急切地想知道家里的情况,或者说给父母报个平安。曾给家里写过两封信,不知怎么的也不见回信。蜀州邮电局很有些陈旧。一栋三层高的楼房,坡屋顶上支着几根天线;门、窗户和墙裙油漆成橄榄色。穿着橄榄色制服的人们忙忙碌碌的;制服带有肩章,硬硬的,一指长、两指宽,镶着黄边和银白色的徽标。邮局营业室在当街楼房的一楼,供人们寄发信件、拔打电话、拍发电报。笨重的木质柜台,将营业室拦腰一隔,一分为二;柜台外,矗立着一只高大的、带盖的圆形邮筒,几乎挡住了大门。邮筒边,放着一张面目模糊的桌子,破裂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彩色宣传单,上面印着全国各地的邮政编码、长途区号和一只飞扬的鸽子;一大瓷碗污泥一般的浆糊、一杆沾满浆糊的排笔,摆放在那里。苍蝇飞来飞去,有时候会落在邮筒上或者柜台上。周归一喜欢这样的气息,亲切、朴实而安稳。营业员是一个中年女人,仿佛一团发酵的面团;制服紧紧绷绷的,胸部又宽又厚。周归一将信件塞进邮筒,只听见“呯”的一声微响,仿佛将朋友送到了车站、将梦想放进了现实,充满了祝愿和希望。这时,周归一听见有人在外面粗着嗓子喊“菠萝、菠萝”的;一看,一个黑粗的男人,骑在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上,一只腿搭在街沿上。那摩托车是重庆产的“嘉陵”50型,弯杠、铂金点火,心想,这俩人一上摩托,非将车压散架不可。中年女人回应着,笑着说:“老黑,你先去吧。我还有一会儿下班呢。”
那黑粗男人也不答话,只听见“轰”的一声,摩托车卷起一股扬尘,飞奔而去。“菠萝”暗自嘀咕道:“都快五十岁的人啦,还不沉稳些。”
或许是好奇,或者是职业习惯所致,一见周归一犹犹豫豫的样子,“菠萝”微微一笑,说:“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吗?”
此时,空空的营业室,只剩下周归一一名顾客。周归一似乎陡然想起来,说:“我要打一个长途电话。”
“菠萝”忍不住就笑了,说:“刚来蜀州吧?蜀州有山没老虎,没人会吃你的。”
周归一闹了个大红脸,便站在那里办理打电话的手续。这时,一个肩搭着布袋的矮老头,出现在门口,依了门框,“嘭嘭嘭”地拍打着怀中的渔鼓,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南瓜辣椒黄又亮,老公爱吃鸡蛋黄;锁起门来会情郎,妹妹我啊,把那钥匙系在裤带上……“菠萝”掀起柜台上的活动隔板,走了出来,将五角钱递与矮老头,说:“老师傅,慢走。”
随后,“菠萝”弯下腰,打开了邮筒。信件不多,薄薄一叠;蜀州人似乎不太喜欢写信,不太愿意与外界联系。“菠萝”返回柜台,将信件摞好,盖起邮戳来。电话间,正有人在打长途电话。可能是信号不太好,只听见里面的人呼天吼地的,像吵架似的,声音大得很。一会儿,那打电话的人出来了,满头大汗的,嘴里一声接一声的说“见鬼,见活鬼”。周归一连忙走进去,小心地拨了号码。几声“嘟嘟”之后,电话通了。周归一抓紧话筒,使劲地贴在耳朵上,“喂喂”的连声呼叫,话筒也传来了含混不清的“喂喂”声;正准备开口说事情,电话却断了。周归一又拨号码,却是“嘀嘀”的声音,预示电话占线,打不通……两三个回合下来,周归一失望走出了电话间。“菠萝”见惯这种情况,便解释道:“我们蜀州属于四类局,好比说省里的电话信号走的是铁路,没有什么干扰,市里走的是公路,也快些,而我们蜀州县的信号就是走山路、土路,难得打通哦。”
周归一似乎懂了,也没有抱怨,说:“既然这样,怎么不修修路呢?”
“菠萝”笑了笑,说:“没钱啊。”
正说着,郑苹提着一摞报纸进来了。郑苹一看到周归一,高兴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我准备给你送报纸呢。”
周归一淡淡一笑,说:“我不想要。”
郑苹也不恼火,又转过身来,对“菠萝”说:“这位就是周归一,这期《蜀州报》上就有他的新闻。”
看起来,“菠萝”与郑苹很熟悉。“菠萝”连忙说:“那一版,在哪?我看看。”
郑苹将一摞报纸抱到柜台上,又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张报纸,说:“第一版,头条。”
“菠萝”将那摞报纸抱下柜面,充满好奇地说:“这些报纸,我马上分发。来,让我先看看新闻。”
果然,《蜀州报》头版上用粗黑的字体写道:蜀道有道,拒印无良作品。文章详实叙述了蜀道公司从校对人员周归一严格把关,到与书稿作者正面交锋以及公司许之道总经理果断拒印的情况。报纸上还编发了新闻热评,高度赞扬了校对人员和蜀道公司的良心与底线,严厉谴责了书稿作者的不良行径……“菠萝”边看边啧啧称赞,说:“了不起,真了不起!”
郑苹可能是与“菠萝”开玩笑开惯了,笑着说:“人家周归一,就在你面前,是不是想认个小女婿啊?”
“菠萝”一愣,看了看周归一,说:“不敢不敢,我家女儿还小着呢。”
周归一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冒出一句话:“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已不是蜀道公司的员工,此事我也不想重新提及了。”
郑苹一听,就转了话题,说:“找到工作没?”
周归一搓了搓手,小声地说:“还没有最后定下来。”
郑苹似乎明白了什么,说:“我已经给我们报社发行站的头儿说好了,你愿不愿去送报纸?”
周归一实话实说:“我一外地人,不太熟悉蜀州啊,我还是去当火头军吧。”
郑苹悟了明白,说:“是不是要去霜满天?”
突然,周归一觉得心头一阵发紧,一种不祥之感袭来,便问道:“这报纸是什么时候印好的?”
郑苹连忙回答:“早晨五点就印好了,我手里的报纸就是发给各乡镇去的,怎么哪?”
周归一想了一下,说:“蜀州上班族一上班就可以看到?”
“菠萝”接口道:“可以啊,报纸都是在上班前就送到单位和订户的。”
周归一连忙告辞,说:“哦。我得走了。”
郑苹还不清楚周归一的底细,看他神神叨叨的样子,不解地问:“上午都快下班了,怎么哪?”
周归一停住脚步,又问:“那老头在哪里上班?”
郑苹明白周归一是在问顾深沉上班的地方,想了想,说:“哦,你问顾深沉,顾馆长啊。快退休了。他就住在霜满天附近的文化馆家属区。去年,我还采访过他一次。”
周归一拔腿便走,说:“霜满天出事了。”
周归一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一个合格的相师应有的素质。虽然,周归一目前的水平有待提高,但许多时候,他的直觉是很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