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霜满天最为忙碌的时候。虽然与顾深沉闹了个不愉快,但是生意还得做啊;所以,“郝厅长”索性不再纠结,一如既往地忙着安排给这桌那桌地上菜。九九也是这间进,那间出的,脚下生风,没有个停歇。方大树虽然老实,心眼却不差,东张西望了半天,也不见方小鱼的影子,就小声地对老婆说:“会不会在后边厨房里?”
“蚂蟥”却不屑一顾,说:“怎么会呢?”
口里这么说,人就往后厨那边走。此时,周归一连忙从后厨出来了,生硬地说:“后厨忙得很,你有什么事情吗?”
“蚂蟥”一看周归一,半大小子一个,也不像主事的人,以为是个淘米洗菜的伙计,就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怎么啦?后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周归一知道接上了火,就决定采用惯常的老办法:先火力全开,抢占制高点,再慢慢收拾。于是,周归一深深吸了一口,调侃道:“你们一不是吃饭的,二不是要饭的,三不是做饭,四不端饭的……不三不四的,只怕你们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蚂蟥”被周归一这么当头一棒,心里确实有些发虚,嘴上依然强硬,说:“你是什么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周归一马上找到了攻击点,怒斥道:“狗能看家护院,鼠乃损物毁屋。狗有人爱,鼠惹人厌。不知羞耻,还在此丢人现眼。”
“蚂蟥”连连受挫,正想如何还击,却听见方大树说:“算了,明天再来找,不信找不到他。”
周归一打心底瞧不起方大树,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且不说跃马疆场,杀敌立功,也不至于屈从于老婆,连亲娘也不敢孝顺吧?再看那人人难缠的“蚂蟥”,被自己一阵炮火,炸得哑口无言,压制住嚣张气焰,周归一的心里就更加得意起来,便指着方大树,说:“一个大男人,有钱就请老婆吃饭,无钱就不要放任老婆四处乱窜。后厨的饭菜多的是,是不是想偷点回去?”
其实,周归一也是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完全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心态;真不该在不曾完全了解对手的情况下,又开辟新战场。方大树原本习惯了别人的教训,也没有多么的生气;哪知周归一的话太刺耳,怀疑他想偷东西,就一下子有了怒火,说:“偷?你怀疑我们偷东西,你再说一遍。”
原来,方大树小时候曾经因为被人怀疑偷东西,在没有任何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被人家打得个鼻青脸肿,又被父亲关在小屋里,饿了三天,差一点小命归西。那种受屈挨打的滋味,是方大树心底的隐痛,是一道不可触碰的伤痕。“蚂蟥”见老公助战,一下子又来劲了,说:“后厨是金銮宝殿,还是金铺银柜,值得老娘去偷去抢?”
周归一没料到这里的情形,一时也有些语塞。方大树本来忍气吐声惯了,一见有了难得的扬眉吐气的机会,又岂能放过?于是,一步冲到周归一的面前,厉声道:“说我苕,我不生气;说我穷,我也不恼火;你怀疑我偷东西,我就不依,就要讨一个说法。”
“蚂蟥”见方大树奋勇争先,精神大振,索性放手一搏,狂喊乱叫起来,说:“欺人穷,会遭报应;说人偷,不得好死。我们来找亲弟兄,你倒当我们是小偷,大家评评理,这明摆着不是欺负人吗?”
店里的客人正在进餐,有几个人闻声从包间出来,瞅了几眼,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就纷纷退回了包间。周归一虽然处于劣势,但不甘心败下阵来,就摆开了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架势,拿出“杀手锏”,吼了起来:“方大树,你娶了媳妇忘了娘,诚乃不孝之子,徒为男人也;妇人黄氏,蚂蟥一般,胡搅蛮缠,最是可恶。为人媳,你不配;为人母,你不配;为人妻,你也不配。苟活于世,恬不知耻的家伙,还敢来店里闹事,给我滚出去!”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进攻,也着实有些杀伤力。可是,这两口子本来因为找不到方小鱼,借不到钱,一整天,水也没有喝一口,饭也没有吃一口,正无处发火,见周归一如此知根知底,料定这周归一与方小鱼绝对是一伙的,方小鱼也绝对在厨房里,也就王八吃称砣——铁了心,集中火力发起猛烈的进攻。“蚂蟥”率先冲锋陷阵,手舞足蹈地说:“臭小子,你没有亲娘老子?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老娘我可以生得出你,我这不配那不配,就配做你的姑奶奶、活祖宗。今天,你不把方小鱼交出来,我就闹得你们不得安生。”
方大树也一改老实巴结的样子,直往后厨奔,说:“方小鱼,你给我出来。”
周归一遭到两面夹击,力不从心;但仍然顽强抵抗,就伸手去拦方大树。那方大树身板结实,力气不小,拔拉一下,周归一就差点摔倒在地,又哪里拦得住;“蚂蟥”虽是妇人,像个水桶,还真有一把力气,一下子扯住周归一,死活不放手。九九在一旁干着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眼泪直往下掉,巴不得父亲出面帮帮周归一,平息这场纠纷;谁知,“郝厅长”不急不躁,稳如泰山,不动声色地坐山观虎斗,不肯出手。其实,“郝厅长”的心里,是有意想磨磨周归一的锐气,让他早日褪去青涩,也好撑起霜满天的生意,过好以后的生活。眼看,周归一招架不住,不得脱身;方小鱼便挺身而出,从后厨冲了出来。方小鱼迎着方大树,怒目而视,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方大树虽然是兄长,但也十分畏惧弟弟方小鱼的身手,不得不停住脚步,说:“小鱼,这小子欺负我们,怀疑我们是小偷?”
方小鱼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十分清楚事情的过程,就大声说:“他是我的兄弟,我的好兄弟,你们想怎么样?”
方大树一时无语,也担心方小鱼发起怒来,就望了望自己的老婆,似乎等待老婆的命令。那“蚂蟥”正在兴头之上,也忘了找方小鱼借钱的事情,依然扯着周归一的衣袖,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说:“谁是小偷?你说,你得给我们赔礼道歉。”
方小鱼迈步上前,一把推开“蚂蟥”,挥动着拳头,说:“赔礼道歉?想得美!”
周归一暂且脱身,又张狂起来,说:“你们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蚂蟥”对扯皮吵架深有体会,知道轻重缓急,把握节奏,仿佛不曾听见周归一的威胁,也不计较方小鱼的粗暴,叉着腰,说:“小鱼,你是哥哥嫂嫂的亲兄弟,打断骨头筋连筋。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胳膊肘向外拐外啊!”
方大树跟着挥旗呐喊,说:“就是,就是。”
方小鱼叹了口气,掏出几百块钱,往方大树的脚下一扔,说:“拿去。你们走吧。”
方小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蚂蟥”也不觉得丢人,飞快地捡起钱,手指在嘴里舔了口水,数数钱,望着方小鱼,说:“不够呢,还差一百块。”
方小鱼恶心得简直快要昏了过去,挥动手臂,脸色铁青,歇斯底里地叫道:“走,走啊!”
方大树惊呆了,连忙朝门外快步走去;那“蚂蟥”倒是不慌,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差一百了!”
这时,“郝厅长”从吧台走出来,递给“蚂蟥”一百块钱,不紧不慢地说:“送给你们的,不用还了。慢走!”
“蚂蟥”接了钱,忙不迭地说:“谢谢,谢谢。好人,好人。”
一转身,就扭着肥硕的腰肢出了店门。周归一精疲力竭,满脸沮丧,犹如身负重伤的士兵,瘫倒在沙发上……谁知,那“蚂蟥”刚离开店子,走了几步,又转身回到店门口,掀开遮风帘,探头朝里望,用手指着方小鱼,高声喊道:“方小鱼,你不配做我们的亲弟弟,外人都比你好上一百倍。”
方小鱼大怒,顺手操起吧台上的茶杯,狠狠地掷了过去。此时,那“蚂蟥”倒像兔子一样的灵活,“咯咯咯”地笑着,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