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寒冷刺骨,周归一禁不住大声叫喊,“救命啊”,拼命往岸上爬。“小川”见主人落难,蹄子不停地刨着地面,发出阵阵嘶鸣。那中年妇女大声哭喊道:“出人命罗,出人命罗!”
那些管理员见事情闹大了,也害怕周归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便从三轮车上拿了绳子,丢向周归一。周归一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死抓住绳索;那些人一发力,就将周归一拖上岸来;随后,就迅速跳上三轮车,“轰”的一下跑掉了。众人见周归一衣服湿透,嘴唇乌紫,浑身不住的颤抖,就迅速将周归一弄到路边的小棚子里,又将周归一脱了个精光,用厚厚的棉被裹住了周归一。那中年妇女见周归一仍然不停地打战,就从背后紧紧地抱着周归一,不停地说:“快快快,弄点姜汤水来。”
这江边生活的人,大多与鱼虾、江水打交道,具有丰富的驱寒经验。不一会儿,姜汤端来了,热毛巾弄好了。这个喂汤,那个敷脸,很快将周归一弄得脸上有了血色。周归一这才知道,中年妇女姓全,大家都叫她“全婶”。全婶见周归一缓过劲来,说:“你啊,也不该为了我,吃这么大的亏。”
周归一也真的是缓过劲来,说:“这伙人太可恶了,我还要找他们算账。”
全婶倒不赞同,说:“算了吧,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也习惯了。这样吧,我家里离这不远,就到我家里去。先将衣物烘干了,再说。”
周归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裹了棉被,骑在马上,往全婶家去。全婶家就在江口县电机厂,离这儿确实不远;这电机厂已经倒闭,院子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头大妈。这些人见全婶领着个裹着被子的少年郎,骑在矮马上,还以为周归一得了什么重病。全婶解释道:“娘家的侄儿,来看我们,不小心跌倒江里去了。”
这些人信以为真,“哦”了一声,就继续晒太阳。全婶家在一楼,老旧楼房,共三层。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和几声咳嗽。全婶摆了摆手,似乎要驱散着烟味,说:“我老公,你叫田叔吧。他在厂子弟学校当老师,家访时,不幸摔断了腰,躺在床上,好几年了。”
果然,进门左手房间的床上斜躺着一个中年男人,秃头,脸色却不错,正似睡非睡地抽着烟。全婶三言两语对田叔说了原委;田叔直点头,然后递烟给周归一。周归一不接,说:“谢谢。田叔,我没有烟瘾。”
田叔开口了,轻声说:“田叔我,也真该谢谢你啊。”
全婶生了盆炭火,端到房间里,烘烤周归一的衣物。田叔嘴里的烟刚抽完,又要去摸烟。全婶不让,制止道:“你心烦,也不能不注意身体啊。你看你,天冷了,咳嗽得厉害了。”
田叔清了清嗓子,说:“我啊,要是能下床走几步,死了也值得。”
全婶叹了一口气,说:“又乱说了。有你在,家里就有主心骨。不怕,再过两年,女儿大学毕业了,有工作了,不就好起来吗?你想抽烟,就抽吧。以后,有钱了,就抽好些的烟。”
田叔感激地看了全婶,又转过头,对周归一说:“小伙子,你挺仗义的。不过,这市场管理员,也是经常被全婶她们骂的。骂骂吵吵,也不是多大的事。”
周归一不承想这么多,只是看不惯姓王的和那些管理员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说:“他们起码得尊重人啊!”
田叔笑了一笑,说:“关键是你是否值得人家尊重。我问你,有几个人从内心里尊重过乞丐?乞丐不照样得靠乞讨生活下去啊?!”
全婶摸了摸衣服,又换了个面继续烘烤,说:“不要听你田叔的,他是当老师时间长了,就喜欢把别人当学生。”
周归一望了望田叔,说:“田叔,您讲话有水平,还真有些像我们高中的班主任呢!”
全婶笑了,说:“你田叔就是个婆婆嘴,喜欢唠叨;又是个妇人心,喜欢操心。你看,他的头发都掉光了。”
田叔摸了摸秃头,说:“等我好了,我就戴个假发上讲台,免费给孩子们讲课。”
因为房间里生着炭火,周归一身上也的确暖和起来,想到老家的爹娘,巴不得衣服快点干,想快点赶路,说:“全婶,这衣服何时能干啊?”
田叔望了望窗外阴沉的天,说:“今天,怕是干不了的。”
全婶拨了拨炭火,说:“怎么啦?想走啊?!”
周归一点了点头,说:“我想早些回家呢!”
全婶想了想,说:“等衣服干好了,明天再走吧。我们家里条件差,你怕是住不惯的……”周归一不等全婶说完,就接了话头,说:“见外了,我住得惯。只是,我想早些回家。”
田叔笑着说:“孝心可嘉。”
周归一微微一笑,说:“田叔,您能不能借身衣服给我,我回家后,再给您寄过来?我真的想回家,这一路上耽误时间太多了。”
田叔又摸了摸秃头,说:“只怕你嫌我衣服差呢!”
全婶已经起身,从衣柜里找了些衣物,放到床上,然后出了房间。周归一简单地试了试衣服,总算有一套较为合身的,说:“田叔,谢谢您。”
田叔就朝门外喊:“你进来吧,我看不错。”
全婶进了房间,看了看周归一,说:“你的衣服已经半干不干了,我替你装好。田叔这身衣服,就算是我们送你的。有缘再路过江口,一定来家里做客。”
周归一很是感动,说:“田叔、全婶,周某铭记在心,我一定会来看看你们的。”
辞别了田叔、全婶,周归一骑马上路,穿过江口县,直往大宥方向而去。此时,已是下午申时,山势渐趋平缓。到达前面的小庙镇,即进入大宥县境。眼看小庙镇就在前面。可是,眼前的视线却变得模糊起来。不是幻觉,而是起雾了,好像又不是雾。山间起雾,雾从山里升腾而出,是乳白色的。那雾白得清澈,白得透明。微风吹拂,推着雾,一忽移动,一忽停滞,一忽凝聚,一忽散开。周归一觉得奇怪,这冬日时节,怎么会有如此大霾。而且,这昏天暗地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煳焦味。不是雾,是雾霾!“小川”奔跑的速度明显减慢了,不时打着响鼻。周归一赶紧下马,牵了“小川”,站在路边,仔细观察一番。原来,是小庙这一带的农民在田野里焚烧秸秆。怎么办?气味越来越呛鼻,能见度越来越低。“小川”几乎不愿意走了,周归一只好不住地哄它。可是,周归一越想快点穿过这层层的雾霾,尽快到达小庙镇,就越发觉得这小庙镇似乎越来越遥远。脚下的路越来越窄,光线彻底地暗了下来。再一瞧,周归一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松柏林。松树、柏树虽矮矮瘦瘦,却整整齐齐,守护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土堆,像看家护院的仆人,一个个垂手而立、恭敬有加;有的土堆,翻铲过的泥土呈暗褐色,像一道道结痂的伤痕。松柏林里也弥漫着烟雾,横七竖八的都是小路。周归一心里确实有些害怕,身上冷汗直冒,就停下来望了望,又才发现有一些新旧的花圈静静的斜靠在几个土堆上……完了,这是一片墓地。周归一知道自己走错了方向,窜入了岔路,就掏出罗盘,看了指针,调整了前行的方向。果然,跌跌绊绊,行不多远,便看到了一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