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碧莹生于乾州,父亲是乾州知府柳长青,一路跋山涉水才回了家中,随行的是青宵。青宵在路上将柳碧莹的身世告知了柳碧莹。柳碧莹是家中庶女,生母早亡,长姐名为柳钰茵,自小便看不顺眼柳碧莹百般戏弄,入宫选秀时本是柳钰茵该去的,可其母买通了人脉,诓了柳碧莹入宫选秀,才有了如今这些事。“小姐,如今你的身份大不一样了,你现在可是皇上的宠妃慎贵人,可别怕了钰茵小姐。”
青宵说道,口吻间带了几分快意,想来亦是受了柳钰茵不少欺侮。马车上点了安神的蜜香,柳碧莹闻着昏昏欲睡,可鬓边的金镶倒垂莲花步摇拂过自己耳边掠起的凉意叫她心惊不已。“青宵,我累了,若是到了彼岸唤我一声。”
柳碧莹极倦,近来因为祁官尔的事一直睡不安稳,只过了片刻,柳碧莹便陷入了昏沉的梦境。柳碧莹睡得太过安稳,以至于青宵唤了她许久她都未曾醒来,柳碧莹的车驾便在柳府停了许久,惹得路人频频观望。最后还是胡玄然叫醒了柳碧莹,柳碧莹悠悠转醒时,便看见胡玄然一张俊脸近在咫尺。柳碧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将尖叫声压抑在嗓音之中。“你来做什么?”
柳碧莹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去看胡玄然的神色。胡玄然没有避开她的意思,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边,痒痒的,柳碧莹轻轻偏了偏头,听见他的声音缓缓流淌过自己耳畔,如和煦的四月春风与醇厚的清泉美酒。“不想见我么?”
柳碧莹顿了顿,将他推开,扶着青宵下了马车。青宵抬眼便看见胡玄然在马车之中,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看着柳碧莹的背影。她心中一黯,缓缓转过眼去,忽略了自己心中难以名状的疼痛。柳碧莹下了车便觉得有人恶狠狠瞪着自己,才一转眼便看见了一个女子。模样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穿着多有艳俗之意,柳碧莹只看了一眼便抓过头去,这个便是柳钰茵了吧。而柳钰茵身边的便是她的母亲何氏了,何氏的神色与柳钰茵一般无二,畏惧妒忌尽是些丑恶的情绪。按照礼制,柳家众人需跪迎宫中妃嫔入府,自己方才在马车之上睡熟,柳钰茵与何氏携了众人跪迎,跪了这样久想来是以为自己在向她们施下马威吧。柳碧莹弯唇,莲步轻移缓缓行至何氏身边,将何氏扶起,声音温软,“大夫人这样客气倒是显得莹儿不知礼数了呢,大夫人还是快快起来吧。”
何氏脸色并不好,只是将自己的手从柳碧莹手中抽出,脸上亦是说不清的情绪,“娘娘说笑了,怎能这样扶了我这老婆子起身呢,还是按礼数吩咐我们起身就是。”
柳碧莹自然知晓礼数,刻意为之罢了。于是便叫了众人起身,柳碧莹被簇拥着进了柳府。柳钰茵喃喃说了句,“狐假虎威。”
柳碧莹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说话。有的是时间呢,柳碧莹想。彼时的柳钰茵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绞断,当初皇帝选秀,自己怕深宫寂寥便直接将柳碧莹推了上去,想着自己会一辈子不再见这个穷酸的妹妹,柳钰茵几乎做梦都会笑醒。初入宫闱,柳碧莹的确不得志,多次向柳长青求救的信函都被柳钰茵拦了下来,她私心想着,柳碧莹便那样默默无闻的死在宫中便好了。可谁曾想柳碧莹会有这样光鲜亮丽的时候,这可叫一向自命甚高看不起柳碧莹的柳钰茵难以平复妒忌之心了。换作是以前的柳碧莹也许会怕她,可现在柳碧莹对于柳钰茵怕是最不屑一顾的。柳长青去了寺庙,暂时回不来,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何氏做主。柳碧莹一进了府后,何氏便换了副嘴脸,对着柳碧莹鼻子不是鼻子的。原本妃嫔回府该是坐了上位的,可何氏愣是遣人将柳碧莹扶坐在了下位,柳钰茵见了便偷偷拿着帕子掩唇偷笑,还指示自己的丫鬟伸脚去绊青宵,好在青宵灵巧的躲了过去。茶也是最粗劣的,丝毫没有茶香,尽是土腥味,柳碧莹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本想着对她们的小心思视而不见,现在她连这点怜悯之心都收了起来。“大夫人,这次回来皇上让我带了不少东西来孝敬您,一会儿便叫丫鬟送到你房中去。”
柳碧莹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半分距离感。何氏先是一愣,继而试探的问道:“宫中的东西都是好的吧?”
柳碧莹掩唇莞尔,一双眼闪着冷冽的光芒,像是极锋利的剑刃,“自然如此,宫里头的东西哪有不好的道理呢,连那路都是金砖铺就的。”
山高路远,原来乾州的何氏与柳钰茵自然不会知晓皇宫究竟是何种模样,柳碧莹便乐得见二人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模样,纤白的手指缓缓敲着茶盏。“小姐带来的都是红珊瑚玛瑙一类的物事呢,还请大大夫人不要嫌弃俗气才是。”
青宵添油加醋说道,余光瞥见柳钰茵的脸色沉了下去。何氏是个见钱眼开的,一听闻柳碧莹带了这些个贵重的东西回来,高兴得几乎快要合不拢嘴了。“是贵人带回来的,便是贵人的心意,老身怎会嫌弃呢。”
说罢,何氏又吩咐起来,“你们这些下人怎么做事的,怎得给娘娘沏了这样的茶,快去将前几日的新茶拿来。”
“大夫人这样说便是折煞莹儿了,多年来受了大夫人不少照拂,只是这些东西不足以表达莹儿的‘感激之情’。”
柳碧莹言之切切,神色诚恳的叫人不敢怀疑,可言语却声声刺耳。何氏与柳钰茵的脸色已是一般无二,末了,她才咬牙忍气说道:“老身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娘娘不必挂怀。”
细白瓷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清亮的茶汤微微一晃,粼粼波光。“我想了想,用了些俗物来奉承大夫人实在是不妥,便收回了,改日我会叫宫里头的人送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供大夫人赏玩。大夫人心中愉悦了,才是做小辈的福分。”
柳碧莹施施然说罢便起身往外走去,不想再与何氏纠缠。何氏一听柳碧莹收回了前言便慌了神,怎得能叫到嘴的鸭子飞了呢,才要开口忽然撞上了柳碧莹的眼神。那是料峭冬日里深潭的温度,明明还是原先的模样,可偏偏就是那双以前无神灰暗的眸子忽而有了这样凌厉的眼神,何氏不自觉顿住。这还是之前的柳碧莹么?敛了撒花长褶裙,柳碧莹笑着睨住何氏:“大夫人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回房了。”
何氏愣愣点头,看着柳碧莹翩然而去。“娘,这柳碧莹似乎不一样了。”
许久未开口的柳钰茵迎上前来,心中惴惴,“她不会是得了宠回来报复我们了?”
何氏冷哼一声,心中虽是不安,但也强撑着脸上的镇静,“府上的人都看着呢,我们可未曾轻慢过她,她凭什么报复我们。”
柳钰茵不言语了,方才柳碧莹的眼神她亦是看得清清楚楚,现在想来犹自触目惊心。柳钰茵暗暗拍拍自己的心口,一会儿遣人去取安神的药丸来,不若今晚定是要做恶梦的。柳碧莹快步离开了何氏二人后,抬眼在转角看见了路过的胡玄然,他似乎是在寻食物,没有看见自己便过去了,柳碧莹也只来得及看见他一缕黑发。她方才是不是忘记告诉他什么事了?对了,他问她不想见他么?她的步伐忽然缓下,口中转出一个字,“想。”
声音细弱的连临近的青宵都未曾听清,却让已经转过回廊藏起的胡玄然不自觉上扬了唇角,就连眼里流转的金光也柔软得像是绸缎一般。她说想,跟自己一样。柳碧莹住在柳府东侧的隐竹轩,与粹玉宫一般都是竹子,甫一进去便生清凉干净之感,一向怕热的柳碧莹不甚欣喜。青宵也识趣的取了贵妃榻与鹅毛软垫来让柳碧莹坐在竹林里头歇息。竹林似乎将一切杂音统统消了个干净,安静的像是一方别样的天地,只消须臾,柳碧莹便昏昏睡去了。青宵去了薄被来为柳碧莹盖上,又在旁点了驱虫的蜜香,静静候在一旁为柳碧莹扇扇。柳碧莹因为祁官尔的离开茶饭不思,彻夜的辗转难眠,现在好歹有了睡意,这于她便是最难得的了。才立了片刻,就有一双冰凉的手接过了青宵手中的扇子,青宵先是一怔,看到来人才绽开笑容。“胡公子你来了?”
胡玄然伸出长指抵住青宵的唇,眼里溢出几分清浅的笑意。“别吵醒她了,我来吧。”
青宵的心自火热骤然降至冰冷,甚至连笑意都僵在唇畔,她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退至胡玄然身后,将靠近柳碧莹的机会让给了他的。青宵念书不多,可知晓一句话,用在此时再应景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