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他终于有了家人,孤单了九千年,终于有了家人,有了依靠的温暖。可不想,来得那样突然,去的也那样突然。“胡九,你定是装死是不是?快起来,否则我可不会教你法术了。”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了。胡玄然将自己的衣袍裹在胡九身上,胡九一生都因为黑色的毛皮备受冷落,一生都想着摆脱自己的皮毛,可终于他如愿以偿了,可他们却阴阳相隔了。胡玄然的手颤抖得厉害,面上甚至都没了神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普通的言语已经无法形容出他的哀伤了。他将胡九埋在了春暖花开的地方,只消抬头便能看见无垠的野原以及湛蓝的天。胡九喜欢这样的风景,也适合沉睡在这样的风景之中。后来,他知晓了君主名为南宫彦。时常,他会这样想,南宫彦将胡九的皮毛夺走是否是为了为白雪鸢换一件新的衣裳,而白雪鸢是否会将皮毛收下,在南宫彦身边浅笑。这样想来,他便连自己也恨上了。若是自己不去喜欢白雪鸢,便也不会有这些事了。可感情的事,哪里是能说了便算的呢。胡九的死给胡玄然的打击很大,以至于他走火入魔跌下山崖,却也因此与索麒麟相识,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后来,胡玄然再去回想那天的情景的时候,只能想得起鲜红的血以及碧蓝如洗的天了。柳碧莹听罢默然,她一直以为胡玄然是个玩世不恭的人,不见忧伤苦楚,却不想他的痛苦竟是这般难以下咽的。她轻轻将胡玄然的手握住,一时间觉得任何言语都有些苍白,只能干巴巴说道:“你还有我。”
胡玄然将自己的从回忆中扯出,向柳碧莹笑了一下,眼里头是毫不掩饰的缱绻依恋,可是太暗,柳碧莹并未看见。“那个人还在么?”
柳碧莹忽然这样问道。“谁?”
柳碧莹咬了咬唇,深知这样不对,可她偏偏无法抑制的问了出来,“那个你喜欢的人,她还在宫中么?”
胡玄然并未告诉柳碧莹自己喜欢的是谁,免得她起了愧疚之心。听闻她这样问,胡玄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在,我想她过得很好。”
他轻轻说道,口吻中带着不自知的温软。“过得好便不要去叨扰她。”
柳碧莹有些吃味了,口吻多了几分生硬。心中有一处地方猛然塌陷下去,胡玄然险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柔软。他抬起自己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是想象中的那样温暖。“尽瞎想,故事听完了,快睡吧。”
柳碧莹点点头,将自己埋进了被中,即使隔着黑暗,柳碧莹仍觉得胡玄然的目光灼人,她的耳尖渐渐粉红了起来。外头的月光撒了进来,带了几分清冷的意味,像是在为方才的悲伤添上最后一笔,胡玄然盯了许久,忽然长舒一口气,似乎要将心中的郁结尽数吐出。他转头在柳碧莹额心落了一吻,与她相拥入眠。我知道我有你,阿染。柳碧莹再醒来的时候,胡玄然已经离开了。只是身边的凹陷还温热着,想来他也是才走不久。不知怎地,柳碧莹忽然觉得在宫中的日子并不难熬了。梳洗过后,青宵进来通报说是萧才人过来向柳碧莹请安了。“萧才人是何人,为何以前未曾听说过。”
青宵冷笑一声说道:“是沐贵妃先前的婢女芦画,本名姓萧,昨儿侍了寝,皇上便封了个从六品的才人。”
柳碧莹长长“哦”了一声,目光有些轻慢起来。沐嫣这是黔驴技穷了么,居然连自己的丫鬟都用上了。“叫才人稍等,我稍后便过去。”
话是这样说,可柳碧莹迟了几乎快一个时辰才姗姗来到。萧芦画见柳碧莹来,面上有些难看,可还是依着礼节向柳碧莹施了礼。柳碧莹虚扶了萧芦画起身,同她坐下。“妹妹好福气,跟了皇上以后我们便是自家人了。”
萧芦画扯出笑容说道:“贞妃娘娘才是福厚之人,嫔妾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来日方才,妹妹也会有的。”
柳碧莹回之一笑,说不出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嫔妾家寒福薄,早早儿就入了宫做了宫女,承蒙贵妃娘娘挂怀才有了今日,嫔妾想着好生伺候皇上,若是能帮衬着母家定是极好的。”
不想在沐嫣身边还有这样的人,柳碧莹闻言对萧芦画的态度变了几分,“妹妹心善,这福荫庇佑便是早晚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才这样说着,柳碧莹忽然看见萧芦画发间有一支烧蓝镂空凤头步摇,眼熟的很,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见柳碧莹看着自己发间的步摇,萧芦画取下来递给柳碧莹说道:“这步摇原是贵妃娘娘的,贵妃赏与了嫔妾,嘱咐嫔妾好生伺候皇上呢。”
柳碧莹顿了顿,深知沐嫣不是这样大方之人,却也不好直说,便又道:“我一直瞧着妹妹貌美,被皇上看中了也是迟早的事,这不,让我说中了。”
萧芦画忽然含笑掩唇说道:“贵妃娘娘体恤嫔妾家寒,将嫔妾推荐给了皇上,幸得皇上怜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说罢,她便将步摇重入了发髻。她是个从六品的才人,衣裳首饰说不出哪里好,那步摇戴着也多有不伦不类的感觉,柳碧莹心中的疑窦又生了一重。又说了几句,萧芦画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退了。萧芦画是宫女出身,身形比不得富家小姐们的婀娜,穿着宫装也只是勉强撑起衣裳,柳碧莹不懂,若是想要献媚讨好于南宫彦,沐嫣为何不选了更好的来,可偏偏就是她身边的萧芦画。萧芦画侍候沐嫣多年,沐嫣的事估摸着也知道大半,让这样的人与自己同时侍候南宫彦实属不妥,沐嫣那样狡猾的性子便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想来也只有沐嫣懂了。萧芦画才走了不久,青宵便起了红疹。“这是怎么回事,怎得好端端便起了疹子?”
柳碧莹连忙叫人请来了太医为青宵看病。青宵亦是觉得奇怪,顿了顿将去请太医的人拦下。见柳碧莹疑惑,青宵压低了声音同她说道:“看这症状想必是对什么过了敏,可奴婢只对麝香过敏,小姐有孕,宫中定是不能点麝香一类的香料,平日里因为我的缘故更是不会点。”
有一处光亮掠过脑海,柳碧莹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方才萧才人来过后你便起了疹子,这样的古怪难免不与萧才人联系在一处。”
青宵见还有人在附近便召了人来说道:“去太医院抓些治过敏的药来便可。”
随即便又将所有的人都屏退了。“方才萧才人进来时,奴婢并未看见有香袋一类的物什。”
青宵正色道,“奴婢因着对麝香过敏,自小便对麝香的味道极其熟悉,萧才人若是带了麝香进来,奴婢定是能闻到的。”
柳碧莹思索了片刻,将自己的手递给青宵,青宵轻轻闻了闻,脸色巨变。“是麝香?”
青宵点头。那步摇中心的镂空的,若是在那其中放了麝香的蜜丸,再经过房中热气一蒸便会消散在空中,和着房中其他香料混入柳碧莹身体中也未可知。“萧才人好狠毒的心,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她怎么担得起。”
柳碧莹觉得有些头晕,青宵便连忙扶着她坐下,喝了一盏茶才继续说道:“与萧才人无关,是沐贵妃。我说她怎会这样大方的让自己的丫鬟去侍候皇上,原是不打算让她久活。”
青宵倒抽一口冷气,“这沐贵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才这样说着,青宵忽然惊叫一声,指着柳碧莹的襦裙,脸白如纸,“小姐,血!”
柳碧莹一低头,才发觉自己的襦裙已经被血染红,触目惊心的一片。怎么会,步摇中封藏的蜜丸不过黄豆大小,怎得会对自己的身子这样大的影响。柳碧莹被青宵搀扶着回了床上,太医闻讯火速前来,稳婆亦然。顿时,粹玉宫人心惶惶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端着染血的白布与热水步履匆匆。稳婆见柳碧莹一言不发,甚至连尖叫都未曾有,还以为她是强忍着,便连忙开口说道:“娘娘莫忍着,疼便叫出来吧,这血这样多……孩子怕是保不住了……”稳婆的声音像是缥缈在空中,柳碧莹有些听不清了。她不疼,甚至没有丝毫感觉,却瞧见稳婆在忙活,端着血水进进出出。那不是她的血,柳碧莹看清楚了。心里猛地一揪,原来是幻象啊。柳碧莹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都是胡玄然的模样,笑着的哭着的冷漠的温柔的,都是他。她满心满眼都是胡玄然,可他却骗了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柳碧莹抬眼便撞进了胡玄然眼中,她就那样静静看着胡玄然,胡玄然亦是静静看着她,眼里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似乎听见他在说对不起。柳碧莹笑笑,无妨,不正是个好机会么。这样的话说完,柳碧莹心口涌起无法压抑的的不知从何而起的落寞。外头突然开始下雪,似乎是要将什么掩埋起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