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们身形朦胧如同幽灵,但在一齐冲锋过来时,却又很像丧尸。
可安吉没有时间吐槽。
她强行无视脑海中的那些诡异低语声和隐隐作痛的感觉,集中精神全速冲刺,在身形敏捷地避开那些“灵体”的同时,用余光偷偷瞄向阿诺德。
这个穿着盔甲的家伙,速度竟然比她还快!
安吉顿时有些心急起来。要是等他冲出去,自己就会变成众矢之的,情况会更加糟糕。
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人都在被老虎追着,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只要跑得比另一个人快就行!
“厄里亚!”
安吉毫无道德感的使用了她的“专属作弊器”。
厄里亚心领神会,自剑身处涌出大量藤蔓,笔直的穿过了那些灵体。这些实体藤蔓虽然无法挡住它们,却让冲在最前面的那几只愣住了几秒。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安吉精准地穿过两只灵体间的缝隙,同时避开另一只拍向她门面的鬼手,侧身闪进长屋,来到屋内的小型蓄水池前。
阿诺德于她后一步到达屋内,却被她身后的那些鬼魂逮了个正着,成功的为她吸引了部分火力。
虽然安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用“镜面”前往里世界,但也没法指望此刻被鬼怪包围,自身难保的阿诺德。
那些令人烦躁不安的低语声还在脑海中翻腾,安吉不做他想,直接整个人踩进水池。
周围黑白的景物瞬间扭曲起来,就像是揉面团那样,被拉扯成怪异的形状。
这次,安吉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在稀松平常的眨眼之后,就来到了另一个有着颜色的世界。
低语声消失了。
她有些呆滞地站在那个蓄水池里。这种过快的传送完全没有真实感,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明显有着颜色,她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传送过来了。
异常冰冷的水渗入鞋底,冻得她一个激灵,连忙跨出水池,脚边却碰到一个东西。
那是伯格的小木盒,只是静静的浮在水面上,没有被打湿的迹象。
安吉赶紧将它揣进兜里,随后开始检查周围和自己的情况。
这里还是原先的那间长屋,厄里亚和小骨盔也都还在。
但是她随身带着的那些小玩意儿,麻袋,甚至是身上的那层皮甲,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只留了件最里的单薄衬衣。
那种身体沉重和犯恶心的感觉还在,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说明这里也有着高浓度的诅咒。
然而,她总觉得,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似乎是那种明明已经看到,却又被自己一不小心忽视了的小小异常……
在这种异样感笼罩心头时,她立刻将脸侧的头发拽到眼前。那是她曾经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的黑色发丝。
“Sh*t!”
安吉一个没忍住,直接骂出了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阿诺德在撒谎——自己都已经变回本体“池青穗”的形象了,这要不是幻境,这还能是什么?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又联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阿诺德没有撒谎,而是真的认为,这里没有幻境呢?
在他说出“这里没有幻境”这个结论时,虽有犹豫,却不似在撒谎。
那么,又是什么现象,让他产生了这种“误解”?
阿诺德是与拉宾和佩德拉一起进入格兰村的。如果他们三人都通过镜面进入幻境,彼此的记忆又都对的上,自然会以为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灵魂形象”与“肉体形象”基本一致,也就很难意识到,来到里世界的只是他们的灵魂。
如此看来,格兰村的里世界,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大型的“多人幻境”。
安吉看了一眼手里的厄里亚,这似乎也能证明她的猜想——先前在森林中的幻境只有她一人,随身带着的小骨盔和厄里亚却没有出现。
而现在,这些宝物多半是被这个异境判定为“活物”,于是便跟着安吉一起进入了里世界,加入了这个“多人幻境”中。
阿诺德先前提到“装备和武器在进入里世界时会消失”,是因为它们不是“活物”——没有灵魂的东西,无法产生幻觉,自然进不了幻境。
想到这里,安吉不禁叹了口气。诅咒浓度越高的地方,越是会形成一套与正常世界不同的特殊规则。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复杂的异境,甚至身上还带着些轻微不适的症状。
就算她根据零碎的信息和自身的变化,推测出以上看似合理的猜想,却依然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他们现实中的身体,在进入里世界后,去了哪里?
如果这里是普通的幻境,他们此刻位于现实中的身体应该还会遭到灵体的攻击,就像先前安吉的灵魂被拉进幻境,现实里却差点被阿诺德一剑送走那样。
然而,到目前为止,安吉并没有那种“身体受到攻击”的感觉,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撇开这些不谈,对她而言,这种“多人幻境”是非常棘手的。
她得先“解决”自己的队友。
就像是为了回应这个想法那般,身后传来一阵水花飞溅的声音。
阿诺德也来到了这里。
他艰难地突破了灵体们的包围,飞扑进这个蓄水池。当他来到里世界时,身上的那些防具也不见踪影,这让他被冰水浇了个透彻,狼狈不堪。
就在阿诺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时,脖子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身体一僵,坐在水池里不敢动弹,顺着脖子上的那把剑,缓缓抬头看向来人。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位黑色长发,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她的脸精致而小巧,却没有深邃的眼窝和高高的额骨,有点像传说中的“东方人”。
那对澄澈的深棕色双眸有着圆润的形状,眼尾微微翘起,在保留了少女娇俏感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妩媚。如果不是在此处,而是在街上偶遇到她,阿诺德应该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只不过现在,对方冷着一张脸,眼中尽是肃杀之意。
而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似乎也有点眼熟……
再一看,她右侧头顶的那个奇怪头盔,不就是安吉先前带着的吗?
“阿诺德。”
对方率先开口,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阿诺德心里一惊,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你……不会是安吉吧?”
他猜对了,却让安吉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她原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所以才会叫出他的名字。
但对方这种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猜中了真相的野路子,让安吉将那些已构思好了的一大串解释,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这倒是省事儿了。
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安吉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现在的她,全身上下除了性别,其他都完全变了个样。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骑士大哥居然不是先怀疑,有人在短时间杀了安吉,夺过她的装备,并且穿在了自己身上?
见对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女孩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武器:
“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就说吧……”
阿诺德这才敢从水池里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水,全程低头垂眸,有些尴尬。
即使对方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他也能确定,面前的女孩确实就是自己的那位战友。
只是,这位“战友”,似乎并不太满意他的反应。
短暂的沉默后,阿诺德不再逃避女孩狐疑的目光,而是直视着她,小声解释道:
“该怎么说呢……我不认为,这里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你。而且这附近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什么尸体……”
“所以你就觉得,我就是安吉?”
她忍不住微微皱眉,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对你们来说,很正常吗?”
“如果你指的是一个人突然变成另一幅模样的话,是不太正常……”
阿诺德犹豫着,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但也不是不可能,对吧?反正这个世上,总是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安吉还是有些茫然。她做好了对方无法接受“她就是安吉”的准备,所以才先下手为强,直接把剑架在了友军脖子上。
但现在看来,这些无畏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有包容度。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太过疯狂,以至于这种“大变活人”的事情,也没有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既然阿诺德已经充分理解了现状,那她确实也没必要再多说些什么。
只不过,接下来就该和这位战友,好好聊一聊正事儿了。
“阿诺德,在我进入里世界的时候,我的身体也跟着一起消失了吗?”
“是的。”
在阿诺德看来,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并且不去做过多的追问。
“那你知道拉宾和佩德拉在哪里吗?”
“不知道。”
这次他倒是回答的很干脆,也让安吉的脑袋又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格兰村虽然不大,但以现如今的状况,想要找出这两人是非常困难的。
首先,他们要应付异境中强大的怪物。
其次,还要戒备来自不同势力的敌人。
她转头看向屋外。那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浓雾,整个世界都被浓郁的雾海所吞噬,隐约透出一丝不祥的血色。
数道细微而沉闷的声响自遥远的迷雾中传来。那是一种极为古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拖着脚在行走,却又更为沉重,与门外的诡异氛围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这片异于常世的领域。
虽然阿诺德早就说过“里世界”的事情,但当她亲眼目睹这幅景象时,又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无论是谁,都会本能地强烈抗拒那个世界。
但她没有时间拖延。不论是在“表世界”还是“里世界”,无形的诅咒每分每秒都在侵蚀着她的身体,甚至是她的意志。
轻微的晕眩感再次袭来,安吉发出一声简短的轻叹,对阿诺德提出了一个萦绕在她心头已久的关键问题:
“你先前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阿诺德犹豫了几秒。他不喜欢说那些不确定的事情,但秉承着对队友负责的心态,他还是如实答道:
“应该是被那些巨斧人砍中所造成的伤口……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在疼痛感传来的瞬间,我的脸是完好无损的。”
“完好无损?”
安吉疑惑地复述了一遍。
阿诺德点了点头,“对。在被劈中的当时,是完好无损的。可就在我回到‘表世界’时,我的脸就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黑水给腐蚀了。”
安吉顿时心里有了数,不禁冷哼一声。
好一个镜像村庄。
在阿诺德迷惑的眼神中,她缓缓开口道:
“你们先前认为,表世界更加安全,一是因为鬼魂是间歇性出现的,二是因为,它们的攻击只能让你们虚弱,并不会留下伤口,对吗?”
这话有些弯绕,信息量也很大,但亲身体验过这些异常的阿诺德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你的意思是,那些鬼魂确实有给我们造成别的影响,只是我们不知道?”
安吉凝视着他的眼睛,微微颔首,“它们确实不能伤到你们的身体,但是现在,你的头应该很痛吧?”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他耳边炸裂开来。他想到了一件事情——那是斯莱德大人曾说过的,有关灵魂与肉体的事情。
那些能量体确实不能伤到他们的身体,可灵魂上的损伤却不会被显现出来。
想到这里,阿诺德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一些:
“可我头痛是因为这里是五级异境,诅咒浓度太高——”
“阿诺德,”安吉轻声打断他的话,“你的耐性值是76,对吧?”
安吉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激动。比起肉体来说,灵魂上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而灵魂受损会极大影响到实力提升的速度,作为无畏者的他会下意识抵触这件事情,也是无可奈何。
但她需要对方镇定下来,接受这个令他抗拒的真相。
在被女孩不带任何情绪地打断后,阿诺德短暂地愣了几秒。虽然对方的新形象让他有些不适应,但现在看来,她的性格倒还是原先那个样子。
足够冷静,也足够强势。
他努力收拾好那些复杂的情绪,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叹了口气:
“是的……你没记错。”
安吉这才继续说了下去:“你说过,被灵体碰到的人会变得虚弱,难以集中精神,这些应该是你的亲身经历吧?如果你的头痛只是由诅咒导致的,那么,只有70耐性值的我,状态只会比你更差——但实际上,我现在只是有些头晕而已。”
阿诺德良久的沉默着。他确实被那些灵体碰触过,也能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好。若是放在平时,他绝不可能在安吉之后逃进长屋,也不会被它们团团包围,弄得如此狼狈。
这个艰难的事实现在就摆在他的眼前:自被灵体碰到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就已经有了损伤,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他思考了很久,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无奈地承认道:“你说的对。看来,是我误判了这个异境的情况。”
安吉凝重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虽然她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实则很担心对方会不会因为她的阅历不足,从而听不进她的话。
队友可以不聪明,但一定要听得懂人话。
既然对方表现得如此配合,安吉抓紧时机,与他协商道:“我们能出去找他们吗?”
阿诺德表情僵硬了一下,过了会才说道:
“可以是可以,只是会有些危险……在通过‘镜面’来到另一个世界后,大概要过半个小时才能再次使用‘镜面’。这段时间,我们就只能待在里世界。”
“行,那就走吧。”
安吉淡然地说了一句,接着便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阿诺德神情古怪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这才意识到,他已经被这个经验远逊于自己的小姑娘抢占了主导权。
作为在格洛斯克地位极高的骑士,他很少有这种乖乖听别人话的时候。这场始于“胁迫”的交谈进行了太久,再加上对方又有种莫名强大的气场,以至于他都快忘记,自己其实是她的前辈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紧跟上前,与安吉一起步入那片不祥的雾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