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莎特沃德宫顶楼。

　　在仔细洗漱、稍作休息之后，西恩和安吉响应传唤，前往了这间他们熟悉的大厅。

　　米白色的石墙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周围的挂画和地毯，以及家具摆设，也与他们出发前别无二致，整个大厅的氛围显得既温馨，又气派。

　　燃烧着的壁炉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在这间大厅里，安吉站在最中央的位置，和那位坐在大厅最里侧的黑发女性遥遥对视着。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就连西恩也是。”

　　斯莱德很自然地开口，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没有对安吉和西恩的外表变化感到多少惊讶，只是视线久久停留在安吉身上，似乎在仔细打量她的新形象。

　　压下内心各种复杂情感，安吉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恭顺地开口：

　　“回斯莱德大人：我们这次出去遇到的事情比较多，比较复杂，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其实，不仅是出去的事情多，回来的时候也出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变了个样子的她，被城堡门口的守卫拦下来问话了。

　　那些守卫们只是普通士兵。他们不敢直接放她进去，又不敢不放她进去——因为安吉头上那对角和金色的眼睛都非比寻常，一看就是无畏者。一旦惹她生气，弄不好可是要丢掉性命的……

　　要不是这些守卫认得出西恩，她估计还得喊其他骑士过来给她做担保，才能顺利进来呢……

　　“行吧，行吧。所以，你这次出去又遇到了哪些怪事？说来听听。”

　　这么说着，斯莱德才终于打起了些精神。

　　她让西恩和安吉去那边的沙发上坐着聊，自己则是慢腾腾地走了过来，看着在他们坐在同一边沙发后，走到安吉面前站定。

　　面无表情地和安吉对视了一会，突然，斯莱德毫无预兆地出手，紧紧抓住安吉头上那对修长的黑角，在她不知所措时把脸凑了上去，质问她道：

　　“你这角、还真给你长出来了？”

　　“……………啊？”

　　看着突然凑上来的斯莱德，一时间，安吉罕见地陷入了迷茫状态。

　　感觉对方好像没有敌意，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任凭她抓着自己的角、“好像是”在这对角上捣鼓着些什么。

　　她脑袋顶没长眼睛，看不见斯莱德到底在干嘛，可与此同时，坐在她身旁的西恩却很清楚地看到了一切，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斯莱德用她那锐利的黑色爪尖，在安吉那对有着粗糙纹理的尖角上来回划过，发出咔咔咔的摩擦声，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这对向后微弯的角，一边表情怪异地喃喃道：

　　“细细长长的，怎么跟个山羊角一样……”

　　听到这话，安吉忍不住反驳道：“应该是龙角吧？”

　　“你见过龙啊——？”

　　语调怪异地拉长了声音，斯莱德侧了侧脑袋，用那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安吉，这让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无奈地如实回答：

　　“没见过。”

　　“那不就是了——这就山羊角、黑色的山羊角而已。”

　　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斯莱德这才后退几步，坐到身后的沙发上，抱着胸翘着腿，悠哉游哉地看着眼前的二人说道：

　　“说吧，你们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见她终于步入正题，安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从“离开格洛斯克，在花田里遇到扇叶和少女幽魂”那里说起。

　　一开始，斯莱德的表情还很轻松，偶尔还揶揄她两句，说她运气真好。

　　但紧接着，当安吉说到自己在空岛上遇到了一个灰白皮肤、有很多手的女人时，斯莱德顿时变了脸色，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遇到艾莉莎了？”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向您描述她的长相和行为举止。”

　　这是安吉第一次见到斯莱德如此惊愕的模样。

　　接着，她把当时自己听到那人声音时全身剧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深蓝色空间，最后又突然清醒过来的事情也跟斯莱德说了。

　　当然，她没提对方把她误认为是缇露莎，甚至还可能是“专门来找她”的这些事——直觉告诉她，这些事情会和自己有着某种很深的联系，如果没有必要，她自然是不会说的。

　　就算斯莱德可能会认识这个缇露莎，那又怎么样呢？谁能保证，她到底和这人的关系是好是坏？贸然说出来，只会徒增风险。

　　听到她这些话，斯莱德表情凝重地沉默着。过了很久，她才再次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对安吉说道：

　　“真亏她能就这么放过你……这还真是‘老怪物遇上小怪物’了。”

　　“所以……您知道那个好像海一样的空间是什么吗？”

　　假装自己不知道那就是灵魂空间，安吉特意将这件事情单独拎出来，再次询问斯莱德，接着便看到后者把视线瞥向一旁，淡然开口道：

　　“那大概是位于你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吧。这玩意儿每个人都不一样，很少有人能真的抵达那里，又或者是很少有人能带着‘抵达那里’的记忆出来……无所谓，能做到这点，也只能说明你确实很‘特别’罢了，其他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斯莱德的这番解释，和查尔斯的说辞差不了太多。她若有所思地默默点头，随后试探性地问道：

　　“那……您有进过您的灵魂空间吗？”

　　“……”

　　沉默地凝视了会安吉，斯莱德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挥了挥手：“进过。接下去讲吧。”

　　“好。”

　　乖巧地应着，安吉整理了下思绪，把在诺尔森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斯莱德。

　　只是，那五枚眼睛的事情还是偷偷被她“忽略”了过去——因为她想给自己留点底牌。

　　说完这些一长串的故事，她从衣兜里拿出小灰泥形态的艾莲娜，给斯莱德看了下，问道：“她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变回人形呢？”

　　“你有这种想法才奇怪吧——为什么你会觉得，这玩意儿能变回人？”

　　嘴上嫌弃地说着，斯莱德还是从她手里拿过艾莲娜，将她放在掌心上，想要再多观察一下。

　　然而，这团灰色泥浆却在她手上到处乱窜，完全没有在安吉手上时的那股乖巧劲，这让她忍不住皱眉，不悦地哼出一声冷笑：

　　“这东西，搞不好是在找你呢。”

　　说着，她随手将它丢还到安吉身上，看到它“啪叽”一声摔在安吉胸前，变成了扁扁的泥水，随后又迅速汇聚到一起，恢复了原本“小三角形”的模样。

　　看到斯莱德乱丢艾莲娜，安吉不禁感到有些心疼。将艾莲娜再次放进身前的衣兜里，她抬头看向斯莱德，发现对方正表情怪异地看着自己，甚至眯起了眼睛：

　　“我真怀疑你脑子有问题。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小心呵护着？那个鬼地方能让你这种人活着出来，也真的是奇怪。”

　　“所以……您也去过那里？”

　　捕捉到斯莱德语气中的不满，安吉试探地问出这个问题，立刻看到斯莱德冷笑了一声：

　　“呵，我刚说你脑子有问题，你就聪明起来了？”

　　“没有的事。我这点聪明，在您面前不值一提。”

　　安吉很谦虚地说着，声音里却难免带了点冷淡和疏离。她知道，斯莱德这是变相承认了她去过诺尔森村——那位为了离开诺尔森村绑架伊瑟琳和艾莲娜，利用她们和她们父母的人，基本就是她。

　　虽然这很符合斯莱德的性格，可安吉心里还是难免对这件事有些介怀，也就忍不住假情假意地说了这么句话。

　　“别客套了，恶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吉语气有些不对，斯莱德顿时不耐烦起来。

　　接着，她不悦地看着安吉，对她提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能吃掉那颗太阳？那太阳可是卡莉玛他们召出来的，再怎么说，它也应该是去他们那边才对，怎么会来找你？”

　　“我不知道。”

安吉看着她，很平静的回答道。

　　仔细打量了会她的表情，斯莱德这才再次开口：“嗯，你确实是不知道——那他们说的混沌之神，吉恩维德索托，你觉得存在吗？”

　　“我不确定。”

　　一问一答着，她们的语气是如此稀松平常，但安吉的语气却明显比之前更加平淡，也让西恩能明显感受得到：现在的她，心情似乎不太好。

　　按道理来说，她的这种表现完全就是对领主的不敬。可不知为何，斯莱德没有点明这点，只是继续看着她问道：

　　“你身上应该还有什么别的变化吧？除了角和长相以外的。”

　　“我好像能使用与那个黑太阳相似的能量，只是我不确定它的具体能力是什么。”

　　“哦？”

　　感兴趣地微眯起眼睛，斯莱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要我给你弄点测试品来吗？”

　　“什么是测试品？”

安吉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

　　“我不需要。”

安吉语气平淡地拒绝了她。

　　斯莱德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瞬间，无比沉重的压力降临在安吉身上。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变成了某种固体，让她根本无法呼吸，只跟感受到肺部的气体正在一点点消散。

　　漆黑杀意在斯莱德身边漂浮、扩散，仿佛化作实质般的不停蠕动着。坐在她的对面，安吉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些，可她心里却没有任何怯意，只想质问对方“诺尔森村的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她连格洛斯克的人都能这么无所谓”。

　　然而，就在开口前，她想到了自己对查尔斯的那些承诺，于是便把这些话语和不满都咽了回去，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坐在她身旁，西恩也察觉到了这可怕的异变。只是他没有被斯莱德针对，受到的影响不大，又看到安吉没有任何要退让的想法，当即便单膝对斯莱德跪下，焦急地求情道：

　　“斯莱德大人，安吉她不是有意要冒犯您——”

　　“呵呵……”

　　古怪而低沉的笑声从斯莱德喉咙里发出。西恩的话就这么被打断，心里一沉，可就在这时，安吉的身体却陡然一轻，同时和西恩惊讶地看到斯莱德恢复了平静。

　　黑色杀意瞬间消失，身上的压力荡然无存。周围的一切都悉数恢复正常，而这个刚刚还在释放杀意的人，竟然只是对安吉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随后便慵懒地往沙发上一靠，斜视向西恩，接着他之前的话问道：

　　“她这个人是很特别，我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为什么你也能吸收那个混沌之神的能量？为什么你也能这么快的在诺尔森村恢复记忆、甚至比这小丫头还快？”

　　“我……报告斯莱德大人……我不知道。”

　　西恩为难地低头。在斯莱德锐利的注视下，他感到压力剧增，也想不出答案，只能以最恭敬的语气、艰难地憋出这么句话来。

　　“坐回去吧，这像什么样子？”

　　斯莱德有些嫌弃地说着，看到西恩应了声“是”之后就再次坐到安吉身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对沉默已久的安吉揶揄道：

　　“你俩感情倒是挺好？为了维护你，连西恩都敢站我面前说话了。”

　　一听这话，西恩顿时尴尬地咬了咬嘴唇，默默低头看地，而安吉却依旧很平静，看着斯莱德说道：

　　“西恩性格是比较单纯内向，但这不代表他胆小——相反，他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勇敢。我和他年龄相近，又是一起出去过两次的战友，他会帮我说话也很正常。”

　　“呵呵，你解释的倒是够详细。”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斯莱德轻笑了两声，表情也跟着缓和下来。

　　但很快，她就收敛了笑意，坐直身体，对安吉严肃地分析道：

　　“首先，你能从那个地方出来，很大部分上只是运气好——你那把古怪的剑没有失忆，碰巧还被分到了教会的重要职位，而你和西恩也很快恢复了记忆，所以才能赶得上最后的日子。

　　“其次，这次的诺尔森村，艾莉莎估计是花了大代价才能插手的——她只不过是个看门的，这次破格拉了这么多人进来，肯定消耗了她大部分的力量，最后甚至还‘强行附身在伊瑟琳身上’给你们拖时间……这些事情，应该都是她为了阻止这次献祭仪式才做的。这么看来，她肯定有着‘必须阻止卡莉玛和塞萨尔获得力量’的理由。”

　　见安吉首肯地点头，没有任何惊讶和异议，她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满意，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你们应该成长了很多吧？你和西恩。”

　　“嗯。”

　　安吉乖巧地点头，在心里纳闷斯莱德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好，同时看着她的眼睛，如实汇报：

　　“我现在的对诅咒耐性值是137，西恩是97。”

　　这瞬间，斯莱德罕见地有些愣神，微微睁大眼睛，再次问她：“多少？”

　　“我137，西恩97。”

　　沉默。

　　仅有三人的大厅里，在安吉第二次报数之后便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在此期间，斯莱德始终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吉，这让她只能不好意思的瞥向别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着。

　　就在她想着“斯莱德又在想什么”的时候，突然，斯莱德毫无预兆地来到她面前，揪住了她头顶的那对角，凑到她脸前，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发出质问：

　　“你、到底、为什么，能从70蹦到137啊？！！”

　　斯莱德的反应比她预计中的大了太多。

　　这下，安吉终于好像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误地估计了这件事情的夸张程度”，在慌乱间解释了句

　　“我……也不知道啊？”

　　斯莱德这突然的行为，也把西恩吓了一跳。在安吉解释的同时，他从震惊中猛地回过神来，焦急地对斯莱德连连解释道：

　　“斯莱德大人，安吉大概是因为吸收了那个太阳——”

　　“闭嘴！！”

　　直接打断他的话，斯莱德用力把安吉头顶的角往后掰，强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刚想再问她几句，就看到她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

　　“痛……角……要断了……”

　　这瞬间，斯莱德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缓缓放开安吉的那对角，僵着脸看着对方吃痛地揉了揉脑袋，随后便看向旁边的西恩，对他命令道：

　　“下去，我有事情要跟她单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