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并不知道她心中惋惜。
书房内,被一道道各异目光注视,谢令姜坐的四平八稳,右手捏着那封产自洛阳的信纸,抖了下袖子,不得不开口,沉声说:
“苏伯父,相王殿下派人的来信上,并没有说明,对于降诞礼一事,陛下的喜怒。”
她说到一半,学着大师兄卖关子的模样顿了顿,谜语人般点点头:
“这其实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若是陛下真的发怒,不可能如此轻飘飘。”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苏裹儿不禁插嘴:“原来谢家姐姐对我祖母性情也有了解。”
她眸光落在谢令姜的沉稳笃定似的表情上,又道:“谢伯父可有和谢姐姐在信里说过什么?”
谢令姜摇摇头,压低声音:
“眼下营州之乱刚刚平息,你们也知道情况,卫氏子弟表现不佳……陛下威望大损,若选择在这个时候动你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又不是趁什么大胜之威。
她微微昂首,两指夹着信纸,示意道:
“换而言之,苏伯父,你们最危险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渡过了。眼下洛阳来人,勿要慌了阵脚。”
这一番有模有样、有理有据的推理,令屋内几人面色松了口气。
这时,一道惶恐不安的嗓音却骤然响起:
“可卫氏却更有动机斩草除根!营州之乱,卫氏子弟表现不佳,魏王、粱王见到母后摇摆,说不定铤而走险,趁着威势犹在,朝我们离氏余脉下手,他们已经朝我们来了,说不定连在京城的相王都要自身难保……”
苏闲闭目,浑身微微颤栗起来,似是又回忆起什么,抑或是某个曾缠绕他多年的梦魇又一次回来了。
韦眉不禁伸手,握住前方某只冰凉青白的手背。
大郎那时候还小,裹儿也还未出生,或许都感受不深,但是她却清楚知道,当年七郎被废除帝位遭遇的那一系列事情,在其心中照成的阴影,哪怕到现在十几年了,依旧未消。
甚至有些深夜,韦眉梦醒时,经常发现夫君七郎梦中颤栗梦呓,呼喊求饶。
苏闲嘴皮子有些哆嗦道:
“信上还提了,相王他们的线人发现,卫氏好像也派出了人,随母后派来的宫人一起,赶来龙城……卫氏那两位亲王若是无事,派人来此地做什么,难道龙城还有宝物不成?还是说,也是来给裹儿送生辰礼的?可明明就是他们在母后面前进的谗言啊!”
谢令姜话头顿时卡住,她想了想,微微点头,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谢令姜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苏伯父,保持沉稳表情,张嘴欲语。
苏闲走至门前,手扶门框,呆然北望:
“我都已拱手让出帝位,您却连一个远在偏僻江南的闲散王爷都不让我当。
“明明是他人造反,您却第一时间猜忌远在江州的儿臣,派宫人日夜监禁,好不容易平叛收兵,片语只言也不传来一句,降旨贬为庶人,禁足在这破落地界。
“或许这十月怀胎的骨肉血亲,在母后心中不过是外人罢了,卫氏侄儿们才是您的家人。”
他痴笑连连,仰头呢喃:
“有相士曾说,我貌太宗,长乐貌母后,相王相最贵……您便从小犹爱长乐,对相王也更为亲近,最是冷落我,对儿媳眉娘、长孙扶苏也挑剔不满,甚至公然对身旁人说,扶苏很像被您废黜太子位的大哥。
“母后啊母后,您就这么厌弃儿臣一家?连可能比长乐还更貌似你的嫡孙女都不瞧上一眼?
“哈哈,眼下卫氏进言,您是派宫人送了一壶毒酒来吧?还是一匹白绫?一张空白无字也无话可说的圣旨?让我们这碍眼一家人自己体面些,齐齐下去?”
这些包含母子恩怨、皇家秘辛的话语在空气中悄悄回荡,谢令姜、袁老先生等外人噤若寒蝉,哪敢随意议论这些。
韦眉、苏大郎还有苏裹儿却是听的愈发沉默。
苏闲门前呆立,北望呛悲:
“我只想做个闲散富家翁啊,只想陪伴妻子儿女补偿亲情,安安稳稳过些富贵日子,什么文皇鼎剑,什么祖宗基业,什么江山社稷,我说了我全不要……您为什么连这一点都不施舍给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七郎,为何要说这种丧气话!你怎么对得起泉下的太宗、高宗皇帝?”韦眉起身驳斥。
苏闲垂头丧气,低语道:“是子孙没出息……”
“苏伯父真的无需如此悲观。”谢令姜欲言而止:“现在明明是相王殿下占优的局势,按理说,形势是会越来越好的,只要再熬到……”
苏闲摇头打断:
“熬不过去了怎么办?不说母后派来的不知名宫人,卫氏这次来人,不是冲我是冲谁?母后甚至还默许了此事,这才是最令人寒心的。
“贤侄女,你寄封信回去吧,让你阿父通知相王小心一些,送走我们,卫氏最后的目标就是他了,什么局势占优?母后若硬要让卫氏继承皇嗣,相王拦得住吗?
他声音有气无力:“这种一意孤行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当初那么多不服的声音,结果发生了什么?酷吏与女官练气士一起清洗朝堂的事都忘了?狄夫子都被贬为了县令。再来一遍又如何?”
谢令姜顿时沉默了,摇了摇头:
“若卫氏真敢下手,我就带你们先躲一躲,等局势好转再回来不迟,我这就去信,请示下阿父他们。只是不知道卫氏会派什么人来,其中有没有练气士。至于派来的宫人……”
她垂目注视信纸上某一行字,轻声读诵:
“‘出宫者,不知何许人也,六品宫人’,有些语焉不详……此六品,到底是指官职还是练气,或者两者皆有?”
谢令姜并不太清楚,大周朝的宫廷女官体系,但却知晓,那洛阳的深宫,有上万宫女都无名无姓,其中有不少宫女自幼开始练气,卫氏女帝择天赋优者,做身侧女官,虽默默无闻,可却是一股不容小窥的群体。
看着寂静下来的屋内,谢令姜忽道:“其实,若有个人在此,说不定会有法子,他法子最多了。”
苏裹儿替父问道:“谁?”
谢令姜脸不红心不跳:“我大师兄,他一定行。”
苏裹儿微怔,苏闲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速速请来。”
“去请可以,但有一个条件,苏伯父眼下必须帮大师兄一个忙……这样我才方便去请。”
谢令姜眸底微闪,别过脸,挥了挥衣袖:
“我大师兄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苏闲微微啊嘴,一众人表情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