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弩秀才?枪秀才?这也太有辱斯文了吧?世凯,你把秀才当什么了?”
问出这话的是朱三太子,他在崇祯上煤山之前就接受过良好的儒学教育,国破家亡后又被常明月常仙姑她爹交给了一个姓王的前朝官员抚养教育,又学了不少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儒家道理——他学的那些东西造反用不上,考科举又不敢,只能当个私塾先生赚点生活费。不过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以考取功名为人生理想的读书人的。
所以这個秀才在他的心目中,还是相当高大上的——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他都会梦见自己中了秀才,然后在梦中大喊“中了、中了”。可惜梦就是梦,他现在就快当上献帝了,当了皇上可就没有资格考秀才了!
虽然没有资格考秀才了,但是在朱三太子心目中,这秀才还是挺高贵的,都是读书人当中的佼佼者才能当的。
之前王忠孝、卢三好、陈永华他们三个中堂提出发卖秀才功名以筹军饷的路子,他就不大赞成,而现在王忠孝提出的路子更野,直接把秀才当军功章发了......这怎么弄啊?
是不是还要斩首论功?斩首一级当秀才,斩首十级当举人,进士都得是“百人斩”?
大明朝要是这么个搞法......得有多少鞑子才够砍?鞑子头又不是韭菜,割了还能长!不过......把南京城外的几万个鞑子兵都砍光倒也挺不错的!只是南京城的那帮壮丁有这能耐吗?
想到这里,朱三太子又有点心动了。毕竟......谁当秀才不是当呢?只要能砍光城外的鞑子,让他当个明献帝就行了。
正当朱慈炯的思想开始发生转变的时候,王忠孝已经开始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了:“殿下是读书人,还不知道秀才是什么吗?秀才是最小的老爷,可以见官不跪,犯了案子也不能打板子,还能代表地方乡民去和官老爷说说话,请个愿。
民间的那些富商巨贾,甭管搂了多少,如果没有个秀才......或者是更大的功名,那就只是民,而不是士!士绅圈子就进不去,就不能算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如果不是那种特别有手段的商人,进不了士绅圈子,那他们在地方小吏眼中都是待宰的肥羊。但只要进了士绅圈子,那就不大好拿捏了。
这秀才啊,如果要究其本源,比上就是古时候的士,比下至少是个可以议政的国人。现在大家伙不也捧他们一个什么士大夫吗?而国人为什么可以成为国人?士又何以成为士?梨洲先生,船山先生,亭林先生,舜水先生,菜圃先生,半峰先生......你们都是饱学硕儒,你们能替本部堂解惑吗?”
这几位“先生”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梨洲先生就是黄宗羲,船山先生是王夫之,亭林先生是顾炎武,舜水先生就朱舜水朱之瑜,菜圃先生是屈大均,半峰先生则是陈恭尹。
现在汇聚在南京共商国是的大儒、小儒,就是以他们几个为首的,所以今儿监国府的会议也请了他们,还给他们一人一把交椅,让他们坐而论道——这可是只有王爷和中堂才有的待遇。
他们当然也配得上这样的待遇,这一代硕儒所能达到的高度和之前明朝还能维持的时候所产生的“一心成圣”的大儒,以及和之后大清朝那些根本算不得儒家,顶多就是一些奴家......而且还是不一定有编制的奴家相比,那简直是太高了!
以至于王忠孝都不用从后世搬运多少思想,直接翻一翻《明夷待访录》、《天下郡国利病书》、《读通鉴论》等书籍,把里面具有进步意义的内容抄进他的《天下为公论》就已经完全够用了。
不过知易行难!
这些明末乱世里面走出来的大儒,都是在经历了惨痛的失败之后,才进行了真正深刻的反思和总结,才让他们的思想得以升华。也知道了亡天下的原因,并且提出了一些解决办法。
但他们砍人的手艺都不大行,年轻的时候就没砍过大清朝的好奴才。好在现在有了王忠孝、卢三好、陈永华这三个晚辈拿着他们传下的“经”念得有声有色!
而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朱之瑜、屈大均、陈恭尹这几位大儒,还有正领着一群被裹挟来的南京百姓请愿的“中儒”、“小儒”,自然是王忠孝、卢三好、陈永华他们通过各自的渠道动员来给自己的主张造声势的。
现在王忠孝已经把话头递给他们,他们当然要帮着好好鼓吹一下了。
“李中堂,”头一个发言的当然是黄宗羲,他是广东维新堂的堂长,也是王忠孝的“御用辩经大儒”,“国人之所以是国人,士之所以是士,就因为他们都是国家的基石和栋梁,国人是基石,士是栋梁,而国家就是房屋。如果房屋没有基础,没有栋梁,粉刷得再漂亮,装饰得再华丽,也是没有用的,大风一吹就倒了,就什么都没了!”
屈大均接着黄宗羲的话往下说:“一个国家想要巩固,少不了兵强、粮足、钱多......而这三样归根结底都要取之于国人和士,所以古代的贤明君主,才会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挂在嘴边,摆在心里。”
王夫之语气沉重地说:“可惜古来贤明之君少,昏聩之君多。在天下无事的时候,昏聩之君不知道保护栋梁,加强基础。而是任凭栋梁腐朽,基础侵蚀,等到大难来临之时,栋梁已折,基础已失,大势已去!”
王忠孝假模假样点点头,一副已然受教的模样,然后又虚心问道:“现在南京城中可有国家的栋梁和基础?”
“有......但是不多!”回答这问题的是陈尹恭,“应天被胡虏蹂躏多年,哪里还有国人与士,有的只是匹夫和奴才......现在汇集了四方英雄,算是有一些国人与士了。”
“那......国人与士太少怎么办?”王忠孝又问。
顾炎武摇头晃脑地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有责则有利,担天下兴亡,当然要分天下之利!”
“如何分利?”王忠孝又问。
顾炎武说:“王为原君,臣为原臣,儒为原士,匹夫则为国人原民......如此才能各得其利,上下一心。”
刚刚从那个一衣带水的封建邻邦日本国回来的舜水先生朱之瑜大概是几个大儒当中最懂“士”和“国人”的......他也最明白李中堂、卢中堂、陈中堂的心思——他们仨这是想要当幕府将军或是架空将军的管领、大佬吧?
他当下摸着长长的白胡子补充道:“中堂,这个国人和武士,其实就是一类人,都是有点产业,又能团结起来跟随主君征战的好男儿。因为他们有产业有武力,主君也必须以礼相待,要不然......可就要伤了和气了!”
明白了!
朱三太子这下终于明白了!
这个国人和士,原来就是李中堂、卢中堂、陈中堂他们仨“中堂原臣”的基础!
如果能培植出庞大的国人和士的阶层,那么这三个“中堂原臣”就能内制原君,外攘不臣了。那个耿东王......恐怕就再没机会当耿孟德了!
想到这里,朱三太子就笑着问耿精忠:“东王,你觉得授予愿意保家卫国的南京城中壮丁以国人、秀才、举人身份以赏其功可行吗?”
“行啊!”耿精忠想都没细想就点点头道,“叫人家出力,总要给些好处......大清朝那边的好处是收奴才,咱们放点国人、秀才、举人的身份也差不多。不过......这个什么人可以当国人?什么人可以当秀才?什么人又能当举人?这国人、秀才、举人到底有多少好处,咱们还得细细商量。”
“东王所言极善,咱们是得好好商量......王府外头还有几万南京百姓在等消息呢!”
朱三太子一边说话,看着一脸天真的耿精忠,心里也只觉得好笑——你这个东王不行啊!根本斗不过那仨中堂!那仨中堂早就都盘算好了,还用得着你来商量?而且伱能商量出什么?看看人家都用什么人?你又在用什么人?
这个时候卢三好已经第一个开始“商量”了,只听他开口说道:“凡是从军卫国者,皆授国人身份!国人者,见官可以不跪,犯法必须慎刑,有县府议政之权,可以充任吏员!”
这个待遇不错了!
见官不跪,过堂不揍,县府议政,还能当个小吏......基本上就是个小老爷了!
王忠孝又补充道:“出身宽乡或是愿意移籍宽乡的国人,还可以授予土地!而出身城廓或狭乡的国人则可以送他们的子嗣入读县学、府学,以代替授田。”
他这个办法也挺好......愿意种田的国人可以到人少地多的地方去当大地主,想要后代好好读书的,就在大城市拿入学资格。
“至于秀才,”王忠孝道,“则是入仕为官和考取举人的资格......以后凡是为官之人,无论文资武资,都必须有秀才功名。而取得秀才功名的方法,则是考试和保送专门的学堂,其中保送学堂的资格,只能通过立功和捐输获得。当然了,这个秀才学堂教授的学问都是比较浅显易懂的,也不需要学太久,六个月就可以学成,学成考试的通过率可以定在八成。所以之前已经买了秀才功名的人,也可以请他们来补个课。补完以后,就能酌情任用了。
至于举人......那就要好好考了!只能通过科举考试得到,考上以后就可以授予幕职官了。在举人任官数年之后,再让他们来考进士,考中以后授个百里之侯(县官)应该就可以胜任了。”
王忠孝现在提出的这一套建议......当然也是和卢三好、陈永华以及一票大儒商量出来的。
他们要通过所谓的“速成秀才学堂”给予应天府这边来路复杂,成分各异的文武官吏一个统一的出身!
大家都是什么应天秀才学堂或是应天小学的校友......而王忠孝、卢三好、陈永华这三大中堂,则会担任应天小学的校长,以后应天小学的毕业生,就都是他们仨的门生。
通过这个师生关系,应天团练、应天镇、应天民兵、应该官吏,就全都“同伙化”了。
而耿精忠......他要么来上小学,要么就和自己的手下被慢慢边缘化。
另外,如果应天城内的十几万国人壮丁都被组织起来,其中比较有财力的“大国人”又捐了秀才小学堂的入学资格,成了王忠孝、卢三好、陈永华的学生。
那这三大中堂在应天府可以控制的军队,可就要接近二十万了!
虽然这二十万人中的绝大多数是民兵......但耿精忠那几个人,还是不够瞧的!
“东王,您觉得如何?”朱三太子将这道送命题又送给了糊里糊涂的耿精忠。
“行啊!”耿精忠这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外头又是打炮又是人声鼎沸,觉得麻烦,就点点头道,“大王,那咱们赶紧出去把这些个事儿和外头的刁民说说,让他们先别闹了。”
朱三太子点点头,笑道:“那好,三位中堂,几位先生,咱们再商量一下,拿出个细则,然后就一起出去吧!”
......
北京,紫禁城,慈宁宫。
就在南京城内的朱三太子、东王耿精忠,还有李中堂、卢中堂、陈中堂,还有一票大儒一块儿向好几万“候补国士”宣布“好消息”的时候,大清朝这边,也正在发生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索额图见鬼了!
他在布木布泰大妈那里见到了一个顺治鬼和尚!
索额图当然是认识顺治的,他也是顺治的御前侍卫出身......是御前侍卫,不是侍卫,带刀护驾的那一种。
虽然好些年没见着顺治了,但是今儿被福临领进慈宁宫后,还是一眼就看见正被两个蒙古胖大妈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大和尚顺治了。
那俩蒙古胖大妈都是博尔济吉特氏,还是一对姐妹,还都是布木布泰的侄孙女。因为顺治来了个“假死遁”,所以她们俩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虽然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太妃,都挺显贵的,但是没有顺治了......连个摄政王都不给安排,多没意思?
所以这会儿两个蒙古娘们可高兴坏了,一边一个,把个瘦瘦小小的顺治给牢牢揪住——哪儿都不许去了!
而布木布泰坐在一边,看自己这俩侄孙女一副要绑架她儿子的样子,也只能苦笑着摇头了......她是太皇太后,人家是太后和太妃,都是“太”字头的,也不好太不给她们脸面。
而且,这事儿还就是顺治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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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皇.......皇上?您怎么又活了?您是人还是......是菩萨?您难道是因为今上......”
索额图惊呆了,头都忘记磕,话都不会说了,差一点把康熙给卖了。
“索额图!”顺治大和尚喝了一声,“你和明珠二人干得好事!”
索额图扑通一下就给跪了,“皇上,这个,这个鳌拜他的确跋扈了。”
顺治哼了一声:“鳌拜跋扈一下怎么了?怎么都比现在这样强吧?他跋扈了好几年,天下不也太太平平的,现在没他在那里跋扈了,天下都乱成什么了?”
“要不,要不咱再把鳌拜请回来?”索额图哭丧着脸道。
“请?”顺治脸色一沉,“他在不在世都不知道......而且,现在就算鳌拜回来了,也难以挽回大局了!”
边上的布木布泰插了一句:“鳌拜都不行,那谁行?”
顺治叹了口气:“恐怕得让皇阿玛摄政王来了!”
布木布泰一愣,“什么?皇阿玛摄政王?你说多尔衮啊?”
顺治点点头:“国难思皇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