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良牙已经换了天姚,听我呼唤,她打开房门走了进来,看我嘴角有血,赶忙扶住我问道:“公子如何了?”
我恶狠狠地咬了牙,笑道:“嘿嘿,果然这庄夫子厉害,知道我能化解这毒!”
抹了抹嘴角的血,又道:“问题不大,化解这毒的时候,经脉逆流,受了点伤,但是这一次冒险冒对了,这毒让我给化解了!”
怎么化解的我隐瞒了,我自然不会给天姚说我身体里面还住着个异数,这样她恐怕又要忍不住来摸着我的头,趁我睡觉来读我的记忆,干脆这么说,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天姚修为比我高深得多,看出我说的不是假话,她脸色立刻轻松不少:“那就好!公子稍等,我去端些热水给你洗洗脸。修为上升一步之后,身体舒泰是最重要的,这时候要抓紧时间恢复,这个时候也是你的身体变好的紧要时候!”
“好。”
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坐在塌上。洗了脸,天姚正端来了晚饭,忽有人在门口道:“公子此刻可方便?”
是姚妈妈。“姚妈妈,我方便着,你进来吧。”
料想她此刻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所以可能心里有些话想对我说说。姚妈妈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地给我了一个福。不过抬头时,令我有些诧异。早上她来我府的时候可不像现在,那时她悲伤异常,眼泪抹了妆容,脸上花成了半老猫儿,此刻她却像换了个人,钗环整齐,红腮粉面,一身紫袄将尚有几分曲线的腰臀撑得十分贴切。难道这个人早上的悲伤是假的不成?我正疑惑着,天姚道是先说话了:“呦,姚妈妈,您这精神气儿还真是不错啊。”
她也看出些问题来了。姚妈妈也不回避什么的,点头微笑道:“姑娘说笑了,老奴只是收拾了一下而已。我们这一行,什么伤心事都不能放在心头,就算是爹娘死了也只能让难过尽快过去,更不敢挂在脸上。脸是奴家吃饭的玩意儿,若挂在脸上,客人岂不是都走光了不成?”
“现下我的妖都影居算是完了,我恐怕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承蒙大人肯暂时收留我,我自然不能丑着一张老脸让大人不悦不是?”
她这一说,我顿时觉得自己错怪她了。一个青楼的老鸨子,竟然有这等感情,却又愿意将悲伤埋在心里避免影响别人,着实可叹。天姚像是跟我一个魂,忙道:“姚妈妈,我是说……现在芽芽姑娘已经不在了,你最重要的事情现在是保重好自己身体,不要过于伤心把身体给糟蹋了,你可是芽芽姑娘出事的现场人证,可不能出什么事……您要相信大人,定能把这件事还你一个公正……”天姚本意是好的,是想把刚才有些责难的话掩饰过去,但是她显然没什么技巧,把桃芽芽给扯了出来。我皱眉暗道:“你这么说,这不是把刚刚平静下来的半老徐娘又往悲伤里面送呢么?”
连忙插话道:“我今天去了妖都令府,已经把你府里面被他抓过去的人都给带了回来,而且把他们掠去的财物也都给你弄回来了。”
我话音未落,姚妈妈陡然睁大了眼睛,惊叫道:“真的么!大人!哎呀,你可救了老奴一条命了!”
我眼见她又要哭,连忙给天姚使眼色,天姚会意,立刻去搀住了姚妈妈。“别哭别哭。这是高兴事儿,不准哭!”
我道。她还在哭。我一皱眉头,假意怒道:“晦气,怎么老哭老哭的?”
她立刻止住了哭声,换上了一张笑脸。果然,她这变脸速度是经过时间打磨的。我松了一口气,续道:“只是我做了些处理,把你妖都影居给封起来了。封条上加盖了我送亲使的印,这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敢动里面的人和东西。不过……这么一来,你妖都影居园子里面的人暂时也就一个都出不来进不去,被圈禁在园子里了。待得有办法的时候,再开了封条,他们才能重获自由。”
姚妈妈“咚”的一声想都没想就给我跪下了。我从没有被人这么跪过,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大人,老奴无以为报,愿今后吃斋念佛为您诵经祈福。老奴这些家私、奴才,虽都是下九流,还有不少人族,但他们都是老奴的家人,若没有他们,老奴真的不知道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葱大人今天救了我妖都影居两百一十六人的性命,老奴在此发愿,若有来生,老奴愿以十倍的数量折算成年,为大人做牛做马来偿还这段恩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情景只在人族的那些个话本子里面见过,不想今日却亲身经历了一回。从话本子里来看,人族生活的社会底层的大多数人都很善良,也正因为这些善良,懂得恩义,让这些人不懂得欺诈,不懂得剥削,不懂得搜刮,在他们看来,恩义是要报回去的,否则心里难安,但殊不知这恩义,却让他们付出的太多而亏了自己,让自己缺少了原本应该拥有的资源而沉沦在社会的底层。但他们却是一个社会活力的基础,若没有这样的人,世间的人就会走向杀戮、走向掠夺、走向动乱。讽刺的是,那些懂得欺诈、懂得剥削、懂得搜刮的人,往往都不怎么懂得恩义,他们上位了、成了高人一等的贵族,却脑子里面想的都是怎么样保住自己的权利、财富,怎么样让这些财富不流失、怎么样从善良的人那里夺取更多的财富。所以,他们就成了贼!我从前以为青楼这样的风月场所来往的都是有钱的、那些位于社会上层的人,却不想姚妈妈外表虽然见风使舵,心里却还能这么干净。从她的神态上看得出来,她说的不是假的。或许,真正刺痛她的,是桃芽芽。当多年的利益存在久了,有时候也能生出感情的。过了半晌,我这才道:“妈妈无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