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二爷在这里,哟,这就是咱们家的新奶奶了?”
老婆子满脸堆笑,福了身子,又拿一双布满褶子的眼睛上下打量佟未,甚是不含蓄,还口中啧啧,“好一个仙女儿似的人。”
佟未被她看得不舒服,反先开口问:“这是哪一位妈妈,我倒没见过。”
容许道:“这是三弟幼年时的保姆杨妈妈。”
遂问那婆子,“回来也没见过你。”
杨氏摇头笑道:“二爷去年带兵打仗没离开多久,老夫人就放我出去养老了。这次还不是为了两位姨奶奶被打在了床上,要十天半个月下不来,三爷又一身的伤且得养,老夫人怕小丫头服侍不来,老婆子三爷又嫌弃粗笨,这才又派人把我叫进来顶两天,待两位姨奶奶能下床走动,我再出去。”
说着将身后两个丫头拉上来,笑道:“这是我的两个外甥女,闲在家里做针线不挣钱,老夫人叫我带进来看看,若好,往后也留在宅子里做些粗活贴补她们的家里。”
这些琐事容许夫妇都不来兴趣,方才不过寒暄一句,杨氏竟带了一串子的话,佟未更是意兴阑珊,索性开口道:“老夫人这些天身子不大爽利,老说想找人解闷,刚才还提起来,不如杨妈妈这会子就带两个姑娘过去问安,也叫老夫人喜欢喜欢。”
杨氏一听便来了兴趣,赶忙辞谢二人,带着外甥女往正院去。佟未这才舒了口气,对容许道:“我去你大嫂那里,你自顾忙去吧!记得你答应的事情,别忘了。”
说了就要取道另走,步子还未动,已听丈夫问:“你手上的伤要不要紧?”
佟未只道“我没事。”
便再没多说什么,只管迅速地离去,可她却不知,那一句“记得你答应的事情”其实是没有指向的,在容许看来,他只会选择记得带妻子去看“曲苑风荷”。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又念昨夜侄女和大嫂的遭遇,再有方才母亲的苛责,他怎么也不敢想象,柳妈妈竟会对自己说,母亲从前刚进门时,身上也有几分佟未的影子。呵!怎么可能!容许摇头苦笑,这两个人完全没有一点儿相似处。妻子虽然蛮横一些,却是善良恬淡,甚至对这个世界无甚要求的人,她乐意为别人付出,允许别人的辜负,却不会轻易地伤害任何一个。可母亲,处处争强好胜,唯恐有谁忘记她,顶好永远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且说佟未来了莉园,彼时孟筱悦才上了药,知道她都伤在身上,佟未也不便多问怕要她难堪,只问楚楚的喜好,也好解她思女之心。孟筱悦欣然地一一解答,说了半柱香的功夫正叫初菊进来换茶,却听她在外头和谁说笑几句才迟迟地进来,不禁嗔怪:“二奶奶在这里,你们也这样淘气没规矩,连茶水也一并忘记殷勤换了。”
初菊是伶俐的,只对佟未笑道:“二奶奶别见怪,刚才正听笑话,这才慢了些。”
说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问两位主子,“奶奶们不想听听?”
孟筱悦笑道:“你当我们和你一样淘气?”
“才不是,这笑话讲的正是三奶奶哩。”
初菊笑着将事情前后说了。原来正是方才佟未遇见的杨妈妈那里有了事情,林飞凤尚肯让杨氏进藕园服侍丈夫,却偏偏还要带进两个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那容谋还不是老鼠落了米缸,更何况杨氏似乎本就有心要外甥女进来做小。如今已有自己的两个丫头都驾驭不住,怎么还能再添新人。于是便去婆婆面前诉苦,却被冯梓君训了一鼻子灰,丈夫那里更是不落好。素昔在下人面前趾高气扬的三奶奶,如今却里外不是人。活该一家子上下拿她当笑话。孟筱悦听完,遣走了初菊,待佟未喝了茶才缓缓道:“说起来我是嫂嫂,可莉园一清二白,我手里也没有好的东西,竟是一份见面礼也给不了二奶奶。实在对不起大爷这一房的体面。二奶奶若不嫌弃,可否听我拿一句话当礼来送您?”
佟未笑着谦让:“嫂嫂只管喊我名字或妹妹,更不需对我说什么敬语。金银财宝都不稀罕,贵就贵在一句掏心窝的话。”
孟筱悦四下看了看,握了佟未的手道:“这个家人多口杂,什么事情都会有,二奶奶千万记着有两个人是不能亲近的。一个就是藕园里的三爷,那是一个真正的混世魔王,只要二爷不在家,这天都能叫他翻了,且老夫人就是有本事压着二爷不叫他回来插手管。”
她一边说着,眼眸里露出好大的恨意。看着孟氏愤恨的神情,佟未心中怵然,仿佛能猜到什么,却不敢往深处想,只能答:“我记下了,那另一个?”
此时孟筱悦才缓转了神色,口吻里带了一丝同情,“另一个就是四姨娘了。”
佟未怔然,她不明白容许的大嫂,这个看着安静温柔,虽有些可怜凄惨,但仍坚强于生活的女人,竟也会劝旁人不要去接近四姨娘。除此柳妈妈也这么说,甚至婆婆也这么说。胡白舞明明是个多病痴情的弱女子,为什么在她们的眼里,就好似洪水猛兽一般,这个家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越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了,却越陷入茫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