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一个苦涩,一个心酸。薛礡云张口,“尧州卫所是赵国五公主派人……”他心里想着先将重要的事情跟她说了,只是当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很想她。他不能说。她就站在他面前,身上穿了一件素白底绣花袄,下头是粉红色的裙子,头发梳了两只辫子,垂在肩膀上,仿佛还是当初的模样。如意的眼睛弯了弯,轻声说道,“我知道一点,先给你看看伤,等你上过药我们再说话。”
薛礡云的双手骨头伤的厉害,大夫看了说道,“幸好公子还年轻,好生将养上三五个月就好了。只是右手手骨外侧错位了,需要重新接好……”大夫说话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垂着头,一言不发,身子微微发抖。如意问道,“断骨重接是不是很疼?可有什么办法让他好受一些?”
大夫是尧州当地有名的,闻言为难的说道,“若只是一处倒还罢了,可是这位公子是整个一截手骨都错位,也就是要重新接两处……”她听了都忍不住发抖,只想一下都觉得痛的难受。薛礡云却轻声道,“我能忍住。”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目光看向虚空,不知道是说给大夫听,还是说给她听。大夫看了眼如意,如意问,“那麻沸汤可有用?”
大夫沉吟,“有用。药效过后还是会疼,只是这汤药不能常喝,在下另外开了方子给公子服用。”
麻沸汤用烧酒送服,薛礡云喝下去之后,脑子开始晕乎乎的,他被轻轻的放到床上,还能感觉到如意在触摸他的额头,听见她说,“你闭上眼睛睡一下吧,等醒来就会好起来的。”
薛礡云的伤口太大,大夫要先清理了他手上的血痂,再将骨头纠正到原位,如意强撑着一口气,几乎要坚持不住,将后背靠到床头的墙上,才勉强没有逃走。生熬了足有两个时辰,连大夫都出了一身汗,如意起身亲自送他出门,吩咐人跟着大夫去拿药回来给薛礡云煎服,让十二守着薛礡云,她去了十六那里。十六的情况还算好,他正在跟十一吹嘘,“也亏了我娘给我生了一张好脸,否则这回性命堪忧啊!你们是不知道那赵五有多么变态……,可怜我生平头一回使用美人计,竟然是用到她身上,真是浪费了!”
十一拿着把剪子在剪指甲,闻言道,“咦?用美人计?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看来这个公主还挺怜香惜玉哇!”
十六一脸的日了狗,瑟瑟的说道,“我觉得她得有二百斤……”十四张嘴,“真有二百斤啊?”
如意站在门外听到二百斤,饶是心情不好也笑一笑,赵五公主可真是铁塔一般的人物儿啊!问了十六的脚,听说敷草药将养个二十来天就能好了,这才放心了,对十六说道,“你留在尧州养好了再回京。”
将高证派过来的人手都归了十六管,“我不能久留,你们有事便使唤他们去做。”
薛礡云朦朦胧胧的听见头顶上传来声音,“……已是不曾闲……”,他只觉得前头应该是有话说,并且是极其重要的,可自己是真的没听见,奋力的挣开眼睛,视线有一些晃动,然后慢慢的清晰了起来,手上的疼痛传到脑子里,只是还是不如心里的痛。床前点了一盏铜油灯,跳动的火光将她的脸映衬的温暖无比。她坐在床边,手支着脸,闭着眼在打盹,屋里再无其他人。瘦了,也憔悴了。他刚想抬手去摸她的脸,便被一阵刺痛弄的呻吟了一声。如意一个闪神,醒来片刻的恍惚,见他睁开眼,皱着眉,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你醒了?”
从身后不远的一张桌子上端了温水过来喂他,等他喝了两口摇头不再喝,才继续说道,“药在炉子上温着,大夫说你醒了就可以喝了。”
他压抑着咳嗽了两声,牵动的五脏六腑更加刺痛,想大声的让她走开,可那绝对不是他心底的本意,然而,她这样温情脉脉,只让他愈发的无地自容。如意往上拉了拉他因刚才喝水滑落的被子,没再说药的事,而是说道,“姨母那里我让十四去告诉了,没敢说你手的事情……府衙里的差事你还是辞了吧,好生的将手养好了……十六的脚没事,赵五公主的事情他都跟我说了……”她将事情一件一件的说给他听,说到最后眼睛酸胀,她的脸本来是真正的粉腮,这会儿白的像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他胸口跟着酸胀了起来,就像有人掏出了他的心恶意的揉挤,张了张嘴,吃力的说道,“我不疼了,你不要难受。”
如意垂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摸索着帕子自己擦了眼泪。薛礡云将头扭到一旁,长长的悄悄的将气息缓了下来,耳边传来她带着鼻音的祈求,“你先喝了药吧?”
他看着她转身出去拿药,目光又打量他的双手,右手绑着夹板,左手包的像粽子,试着用胳膊肘想坐起来,又是一阵刺痛,他咬牙忍了,终于挪动着坐了起来,额头已经出了汗。如意端着托盘进来,看他起来了,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却没说话,而是拿着勺子一点点喂他,两个人都坐着,他的个头高些,低着头看着她,眼光慢慢的落在她的额头、鼻尖、面颊,虽然药是苦的,可是他却盼着这一刻永远的停留下来……他那些言不由衷的、违心的话都随着一勺勺的药给咽了下去。他不想让她离开,不想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不想问她自己是不是很没用,只想靠近些,再靠近些……年少情热,他从前只觉得快要死了,虽然心中还不想死,却也是一步步的滑到死亡面前了,然而见了她,她站在他身旁,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唇角那小小的微笑,像阳光一样重新包围了他,温暖了他,他觉得胸腔里失去的东西重新被填满了,像是炉膛里塞满了烧的发红的炭一样。他离开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她来到他面前,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可是此时,他只想靠近,再靠近些,他不需要话语,只要彼此依靠,足够温暖。她放下碗,拿着帕子轻轻地擦他的唇角,而后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抱着他,靠在他身上,泪水还是忍不住。他的手不能动,将脸蹭了蹭她的泪,低低的沙哑着声音说道,“你别哭了……”天知道他多想成为她的依靠,可是过了良久他还是说道,“……我都听你的……,别哭……”声音里没有无奈和妥协,只有心疼,可是听到她耳中,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比不上这两句。如意拿着帕子擦鼻涕,讨伐道,“每次都这样说,次次都不爱惜自己……”天底下的感情都是一般无二的,一方显出落败的痕迹,另一方则步步紧逼,得寸进尺……他嗫嚅着开口,“这次是我大意了,有了这次教训就够了。”
如意还有话说,“有官府呢,你上去逞什么能,就是十六脑子发热,你不阻拦住他,反而助纣为虐……”薛礡云这回是真的讨饶了,“我知错了,他也知错了。”
如意咄咄,“知错有什么用,你赔我的手……”眼泪又要出来。薛礡云倾身将脸颊贴到她额头上,舍不得哄骗她,“十六职责所在,他忠心你,我也不想拖你后腿,何况江山是你家的,我……”若是江山不是她的,他当初就算也会去做这些事,可是会犹豫,会牵挂,只是因为江山是她的,臣民是她的,所以他才能奋不顾身的去做。如意终于呜呜的哭出声,“那你一见面说那些话来刺我……”说那么生份的话,她还要顾忌着他的身体不跟他计较,可是却记在心里,等他承认错误了,就要秋后算账的!她穷追不舍,薛礡云只能苦笑,心痛少了些,头痛却加重了。他极快的用不符合病重人士情形的速度俯身下去,含住她的唇。这一招还是韩冬教给他的。俗称“床头吵架床尾和”。他无法舍弃她,去重新认识什么人,心里不妥协,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一刻,他不去想什么天长地久,不去想什么朝朝暮暮,只要这一刻,彼此真心相对。他顶开她的牙齿,长驱直入,勾着她的舌尖,唇舌相接,动作比之几年前,有了长足的进步。如意有一瞬间的迷惑,然后就沉浸在他的呼吸里头,刚才嚣张的气焰一下子都没了。两个人贴的毫无缝隙,她几乎是完全的依靠在他身上,两人间的喘息渐渐的大了起来,胸腔随之起伏,这种深吻不同意当年的唇贴唇,肌肤交错纠缠的那些触感引得她不住的颤栗和恐惧。他的唇仿佛带着魔力,一点点的将她的力气都吸走了,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无力,几乎要软倒了,他还在一寸寸的探索着,深入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变作他的,完全全的沾满了他的气息还不罢休的那种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