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礡云垂头任凭太监拖了他下去,明明出门的时候看黄历说今日宜上门提亲呀。头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薛公子,今日得罪了,说起来老奴从前也是见过你的,那时候你才四五岁……”他惊愕的抬头,脸面白皙的老太监,太上皇身边的太监,又是很久前就见过他的,那肯定知道如意是卫昭的事了,他是赫赫有名的郑大官。有人抬了条矮凳过来,板子落到身上,他发现也没有想象中的疼。他咬牙数着,三十杖一杖不多,一杖不少。打完强撑着站了一下,发现身子抖得厉害,汗水从额头淌下来,他抬头看了眼郑大官,这位老太监仍旧笑眯眯的,“随老奴进去谢恩吧。”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挨完打还要谢恩。薛礡云强自提起一口气,将步子放缓了,尽量让自己走得看起来从容些。进了屋子,仍旧跪下,这次是跪在角落里头,刚才散落着的茶杯碎片已经被人清理走了。他不再出声。上头钱太傅使眼色给高素。高素思索了一番温声劝道,“太上皇千万保重自个儿,不为别的,也当为了陛下,陛下是女子,将来成亲生子,少不了太上皇护持,若太上皇此时气出个好歹来,先不说臣等无颜见陛下,等陛下怀孕生子,承恩侯府太夫人又年事已高,谁来照料陛下呢?”
庆禾帝尤其胸口起伏不定,“朕自然会好好儿的!朕还不至于被个登徒子给气坏了。”
钱太傅再使眼色给王太常就不好使了,庆禾帝看见了,嗤笑了一声,听钱太傅顿了顿声音娓娓道来,“陛下恕罪,臣当年在平县,与薛礡云有一段师徒缘分,此子天资聪颖,臣只是一份惜才之心……”王太常却道,“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跟咱们陛下认识的?陛下可是向来守礼。”
太上皇哼了一声,对薛礡云道,“你来向朕求亲,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门儿!别打量朕赦了你父亲兄长的罪,你就能抖起来了!皇帝是一国天子,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薛礡云磕了一个头,“末将知罪,末将今日来,请太上皇听末将一言,若是末将说完,太上皇仍觉末将错过太大,末将情愿领死。”
钱太傅眼巴巴的看了眼太上皇,“太上皇,就让他说一说吧。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说不得他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那行,朕卖太傅一个面子,你小子快说完。”
太上皇说了话,扭身想找茶杯,才发现自己原来用的那个被自己摔碎了。幸好郑大官知机的送了一个过来。薛礡云松了一口气,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跪的舒服了些,“末将心悦陛下,并非因为陛下的身份,而是陛下人品贵重,蕙心纨质,不欺暗室,以慈悲为怀,有崖崖君子之风。早些年,末将为侍卫,与时为太女的陛下一同落难,陛下解衣推食,末将那时年幼毫无经验,是陛下带领末将走出困境,又因末将行走不慎被毒蛇咬伤,陛下更是助末将挤出毒液,衣不解带,又不离不弃,才有末将之今日,末将丝之再三,觉得陛下救命之恩,实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终生效忠陛下。”
王太常:哎呀妈也,好个不要脸面的小青年哟!说的老头子都心跳脸红了。钱太傅:真不想承认你是我学生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高素:擦,要不是说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早知道这样,刚才就不替他说好话了。太上皇好险没有将这个茶杯再砸出去,心中也被薛礡云的不要脸的言论给震惊了,抖啊抖啊的,这是觉得自己名节被如意那啥了,所以硬要赖上么?薛礡云再接再厉,“末将所言句句属实,陛下以及曹御医俱可以为末将作证。”
庆禾帝这次终于扔出了杯子,他站起来,指着薛礡云大声喝道,“你闭嘴吧,你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站起来才发现让薛礡云滚蛋太麻烦,自己踹倒了面前的桌案,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薛礡云脸色通红,却强撑着没有崩溃,不管怎样,这比他来时路上想的结果都好多了,他既没有被太上皇一上来就拧下脑袋来,也没有因为挨了棍杖就死于非命,而且太傅、太常跟老公爷都还算是温和,尤其是太傅,竟然说了自己不少好话,简直就跟走路摔两个跟头捡了两个大元宝一样,是意外之喜。郑大官一脸严肃的交待小徒弟,“去,将薛千户关到倒座房里头,给他上点药,别让人病死喽,说不得太上皇还要见他呢!”
自己走的虎虎生风……钱太傅这次单独见了太上皇,劝道,“老臣与您君臣相得几十年,臣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世上要是太上皇说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陛下的亲事,臣也思前想后,说实话,这几年里头,京中但凡是个拿得出手的贵气公子,臣也要多三分留意了的,可惜这些人,不是贪花好色流连花丛,便是早早有了通房妾室,略有几个洁身自好的,还要放到房里几个绝色丫头,红袖添香,世情如此,臣亦无奈。臣总想着,太上皇若是给皇帝选这样的人成亲,陛下十月怀胎,那男子可守的住?若是守不住,弄出个庶子来,也算是将来皇子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了?届时陛下的心情如何呢?陛下是金枝玉叶,难道也要受这种气不成?”
钱太傅一句也没提薛礡云,却将庆禾帝说的有些动摇。庆禾帝当然知道薛礡云从前跟如意的那些事,他甚至认为其实薛礡云早已知道如意就是卫昭的事实,可惜薛礡云这厮聪明的紧,不肯承认。“薛礡云难道就好了?”
他背对着钱太傅哼道。钱太傅一直留意着太上皇的动静,见他这样说,立即跟着说道,“薛礡云其他事臣不甚了解,不过在女色这一点上,确实无可诟病。”
钱太傅看了太上皇一眼,见他没有反驳,便接着说道,“这京中世家结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然而这事儿在皇家却大可不必,先不说薛家如何,就是前朝的,外戚篡权的也不少……外戚的声望大了并不好。”
“哼,朕知道,王莽谦恭未篡时……”“薛家,薛端敬,臣了解过,此人端正有余,机智不足,其子薛明瑞现在翰林院,臣也见过写的几篇文章,不愠不火,唯独薛礡云性子鲜明,认定了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臣……,唉,从前卫昭的事出了之后,杜苏氏见了臣,也说起薛礡云,说当日卫昭闻进宫为伴读,啼哭不止,薛礡云喊了家中一二十五岁的管事妈妈,对她说,二十五岁不算年纪大,他会等着,接她出宫……”钱太傅想起当日杜苏氏的心酸,仍旧心有戚戚,却没有再说薛礡云的好话,而是说道,“是以,臣觉得虽然陛下早年流落在民间,然而却是生来好命的,极是有福气,当得上是鸿运当头……”“薛礡云虽然年纪小些,却是个有心人,当年能离家三年在山上学艺,归家后在兵马司当差也是兢兢业业,后来到了尧州,算是能文能武,当然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臣是稀罕他那一番情谊无价啊!”
庆禾帝有了较多的动摇,其实这些年,说是如意让着他,那也是他肯先让她,如意的脾气有多执拗,他也不是没有领教过。在薛礡云这件事上,她没有跟他冲突了,只能说明她眼光长远,并不是说明她没有打算,相反,她处处的替薛礡云打算了,不仅将他送到尧州挣军功,还将与薛礡云交好的十六与韩冬都派了过去,不过是害怕薛礡云独臂难支,接着将性子温和又毅力坚韧的徐浩派了尧州知府……要不人说女生外向呢,他千里迢迢的来替她修河道,她也不过是送了个高证过来干活……薛礡云便不明不白的留在了倒座房,这里多是太监下人居住的地方,连一般二般的宫女都不来此,他住着倒是相安,可不知道太上皇的意思,只是熬着,硬生生的将自己熬大了两岁,好在是青葱般的年纪,熬大了两岁也还是个帅锅。不料八月十五之后,京中却悄悄传出有人向太上皇提亲,结果被揍的寸步难行的流言,因为流言涉及当今,所以只是在一部分贵人口中流传,可就算是这样,人们也开始佩服,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于对皇帝陛下提亲?是谁大家都不清楚,可这人听说是从无通房丫头的,又有军功,家世清白,有了这三样,许多看着自家孩子想着陛下亲事会无端心热的主家立即偃旗息鼓了,自家的孩子还比不过这个被揍的青年呢。大臣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儿,虽然没有直接上阵传这些八卦,可也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意跟户部尚书商量劝课农桑的事情,“朕在宫中也筹建了蚕室,有十多亩地的桑树,正好桑葚熟透了,朕便邀各位臣工同朕一起,摘桑葚酿酒,摘桑叶喂蚕,有愿意带着家眷来的,朕也欢迎,不过先说好了,此事偏劳各位大人以及夫人们亲自动手,朕可不需要丫头小厮来做这些事,这酒酿成了,朕有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