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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裴文虎百无聊赖躺在歪脖树上发愣,不多时困意上来,迷迷瞪瞪地闭眼睡去。
夏日林中枯叶极少,除了偶有飞鸟掠过,静谧无比,因此,来人渐渐走近时裴文虎并未发觉,在树杈上睡得安安稳稳,宛如昏死过去一般。 男子遮着面,警惕地左右看看,抬头看一眼毫无动静的裴文虎,目光复杂,甚至掺了丝丝无语。 三两步飞身上树,男子攀在裴文虎上面的一棵枝杈上,反手将别在后腰的匕首取下拿在手中,想了想,又将匕首收了回去,随便摘了片树叶犹豫着扔到他脸上。 寻常人冷不丁被一片巴掌大的树叶拍了一脸定然会悠悠转醒,裴文虎脸上微微一疼,伸手胡乱抹了几把将树叶抹掉,摸摸脸继续睡,连眼皮都没掀开。 男子无语,心中默骂一句,不死心地撇了枝四五片叶子的梢子往下扔。 “啪”地一声,听得男子都觉得脸疼,下意识往后靠了靠,生怕裴文虎突然睁开眼气势汹汹大杀四方。 结果人家只是不耐烦地皱眉狠狠扒拉一下,看得男子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疼。 现在的歪脖树都这般脆弱了么,掉叶子成枝儿成枝儿地掉?照这样看,不出一日就得掉成秃头树…… 半梦半醒中裴文虎后知后觉品出来哪里不大对劲,警惕而隐秘地将眼皮挑开一条缝,冷不丁吓了一跳。 这人有病么怎么倒挂在树上?!印堂发黑身带煞气,不像是好人,就是眉眼略有些熟悉。 他还未能将这人好生打量一番,男子敏锐发觉他已醒来,冷笑一声,翻身下来。 眼看要跟这人的鞋底来个贴脸,裴文虎猛地起身躲开,惊恐未定地抚胸顺气,“好家伙,怎么还带踩人一脸的。”身后气息微动,裴文虎眸光一凛,一手在身下枝干一拍,借力旋身下树,躲开男子手刃。 眨眼间,两人一地面一树上,冷然对峙。 裴文虎面上睡意未消尽,细细打量来人,一张娃娃脸上罕见的挂了冰霜,冷静道,“你腰后配了短刀,若是想取我性命早能得手,有话便说,何至于到如此境地。”
男子居高临下,古怪地眯了眯眼。 裴文虎愈发觉得他眉骨轮廓熟悉,欲言又止,“你……” 男子周身气势一滞,一手缓慢摸向腰间。 颈后一痛,裴文虎心中直呼不妙,恨不得登时抬手扇自己两巴掌把自己扇清醒,然而无奈中招,睫毛不甘心地一颤一颤,终是晕了过去。 “你对他下手真慢,”掩面女子不耐烦地啧了声,“他好像认出你了。”
男子无奈,飞身而下,将握拳的左手摊开给她看,“我本来想用醉心花的,”他低头看看不省人事的裴文虎,评价说,“你下手真狠,娜宁。”
风静了一瞬。 裴文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绕一圈子找却找不到的商队一行人全在这片密林中,而他面前,正是娜宁和尹吾。 娜宁耸肩,朝一个方向吹了个口哨,一头身上搭着布兜的灰驴不徐不疾走了过来。 尹吾看看它,再低头看看裴文虎,不可置信,“还说我,娜宁,你居然肯让苍苍载他!”
这头灰驴是他们这次刚入京时娜宁在一家火烧店花钱买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没见过还是当时驴叫的太惨惹她心疼,总归是宝贝的不行,还起了个名字养着,一点重物都不让载。 灰驴通人性,十分不情愿走到他身后,前蹄蠢蠢欲动。 娜宁纵容地摸摸它的头,从它身上布兜里拿出来一棵水灵灵的青菜喂它,不忘瞪尹吾一眼,“我的苍苍,只能载我。”
灰驴腾出嘴赞同地叫了一声。 娜宁等它吃完小青菜,搭着尹吾的肩膀借力侧坐到它身上,拍一拍它的脖子,“走吧苍苍我们回去。”
一人一驴头也不回地走了,尹吾认命地扛起裴文虎跟上。 明平侯府,顾长云正递给云奕一小茶盏剥好去皮的松子仁,忽然眼皮一跳。 云奕从话本子上抬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好像忘了什么事……”顾长云往窗外看看,思索片刻,抬指轻叩桌面,噔噔两声。 云卫眨眼间出现,云二俯身行礼,“侯爷。”
云奕好奇地眨眨眼,捏起几粒松子仁送入口中,云二余光瞥见桌上只有顾长云手边堆的有干果皮,见怪不怪地淡定垂眸等吩咐。 “查一查近日京中各人的动向,仔细些,不用担心多费时间。”
顾长云云淡风轻说出几个人名,瞥云奕一眼,动作自然地伸手捻去她唇上粘着的一丁点干果皮。 云二的表情有一瞬时的裂缝,揣着轻轻一抖的小心肝逃命似的离去。 云奕莞尔,“你吓着他了。”
顾长云白她一眼,朝干果匣子伸手,问,“还要不要?”
云奕可疑地顿了一下,联想起书中几行文字,耳廓染上些薄红,“要,”又故作无事,道,“吃多了是不是容易招火气?”
顾长云心如止水,“你看的什么书?”
云奕若无其事将书往这边藏了藏,“没什么啊。”
顾长云似笑非笑,“火气这么大……” 云奕耳尖好像是更红了,正好三花喵喵叫着跑进来,她果断将书本往坐垫下一塞,笑眯眯张着双手去接它,“哟小三花来了。”
三花高兴不用自己爬过门槛,热情地喵呜着回她。 待云奕刚落座,便敏觉地发现坐垫下的东西不见了。 顾长云神色如常喝了口茶。 “左右都是从侯爷书房里翻出来的东西,”云奕轻飘飘道,“侯爷的珍藏,书皮都翻卷了,真让人百看不厌。”
顾长云一口茶险些呛着,略带警告意味地白了她一眼。 三花享受地咕噜咕噜,丝毫察觉不到两人间的暗波浮动。 云奕可算是发现三花有多能睡,只稍微地摸上一摸,再顺着尾巴捋几把,它就能翻着雪白雪白的小肚皮睡个天昏地暗,小呼噜打得极美。 顾长云继续看一本异志录,余光时时往覆在毛绒绒皮毛上的那只手上瞟,云奕打趣问他怎么不看方才抢过去那本,顾长云懒洋洋瞥她一眼,没理。 连翘来换茶水时将三花接走,轻手轻脚替两人掩了房门。 午后是小憩的好时候,云奕早上起来的晚,从骨子里丝丝缕缕泛出的懒意让她歪在椅子里没个正形,慢吞吞捏几粒松子仁吃,再看看直挺挺坐着的顾长云,可怜道,“我还没看完呢。”
顾长云淡淡哼了一声,并没有放她一马把书还她的意思,反而顿了一下,意味深长深深看她一眼,从书架上抽了本浅色封皮的书给她。 “好好研读,静一静心。”
云奕笑眯眯接过,定睛一看,是本清净经。 “……你书房里怎么还有这种书?”
云奕神色古怪,怀疑道,“侯爷,你不会曾看破红尘堕入空门……”
顾长云无语,同她对视,认真道,“你看我像吗?”这目光太过冷厉,云奕下意识摇头,果断否定,“那必然是不像。”
说着,连忙翻开经书卖乖。
她看过许多书,天文地理奇闻异事不在话下,只是第一次看经书,还算有些新奇,然这点新奇没过多时便被一行行古字磨灭,睡意袭来,睫毛蝶翼般一颤一颤,打个哈欠,“侯爷,饶过我罢,换一本,这字在我眼前跳舞呢。”“出息,”顾长云欲言又止,“看不懂自己去挑想看的,”想了想警告一句,“别乱拿。”
他享受和云奕待在一处,这让他打心底觉得心安,或许连云奕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种淡淡的冷香,但他却常常能闻得到,比如说此时,简直是无孔不入,让他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都觉得惬意。 因此,便不舍得让她回房歇息。 突如其来觉得一阵烦躁,云奕回房歇息……他们两人,住两间房。 顾长云面前书页许久未翻,严肃至极地开始考虑上门这一事。 云奕偷窥他的背影,迅速从上层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见他没有注意到异样,一本正经慢悠悠踱步回来,不动声色翻开一页。 顾长云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想到何处,侧眸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云奕,从身后拿出方才没收她的那本书。 两人背对着背,皆是小心翼翼注意彼此的动静,生怕被发现,默契地翻开了堪当风月宝鉴的话本子。 刚才拿书的动作急,没发现里面好像夹了东西,顾长云没翻几页就觉得书中某处鼓鼓囊囊,顺着一翻,果然,夹了一封书信。 字迹看着是新的,顾长云皱眉,长乐坊坊主? 他的呼吸陡然一重,云奕后背一凉,稳住捧书的手,若无其事转身。 顾长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捏着那封信,脸色比发现她无故离家出走还要难看上几分,眉间隐忍着怒气,问她,“长乐坊坊主给你的信?”
云奕揣摩一瞬他的神情,指了指上面“伦珠”二字,“熟人,帮我的忙成了,请我过去看结果,信是直接送到咱们府中门侍手里的。”
顾长云面色稍缓,“……哦。”
心里却有个小人小声道,“会不会是熟人作案?”
云奕盯着他用力攥紧信封的长指思索片刻,“要不咱拆开看看,看我是不是漏了什么事情?”
顾长云认真点头,毫不犹豫将信纸抖了出来,严谨地默读了两遍。 好像并无不妥…… 自己这是鬼迷心窍了?顾长云一手扶额,不由自主慨叹一句。 云奕笑着晃晃他的衣袖,“晚间陪我去罢,去长乐坊,侯爷给我撑腰,带我见见世面。”
顾长云早习惯了她一句话混着半句好话说,矜持地点了点头。 心里还是有个小人固执地小声重复,“熟人作案,熟人作案……” 让顾长云只觉得眼皮乱跳,忍无可忍地上手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