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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云真心觉得每次进宫都是给自己添堵,只在路上便觉得乏味郁闷,百无聊赖撩开帘子往外瞧,又一眼看见不远处三王爷板着脸迎面走来,心中暗道一声晦气,便将帘子给放下了。
赶车的云一几人见了赵子明同他行礼,赵子明神色不虞地受了,瞥一眼没声没响的马车帘子,冷哼一声匆匆大步走过,样子一如既往比顾长云还觉得晦气。 马车中顾长云正闭目养神,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再次将车帘撩开往他离去的方向望去。 赵子明多年习武步伐矫健沉稳,饶是增添几分急色也走得英姿飒爽,然而吸引顾长云注意的是他紧攥着的手仿佛握着什么东西。 一开始看见他的拳头还没觉得什么,赵子明常年一见着他就想握拳遏制自己想打人的冲动,他司空见惯了,闭着眼回想觉得这次不大对味,顾长云微微敛眉,眼神忽而变得晦暗不明。 验证他想法那般,往前没走一会,宫门前一小侍满脸堆笑迎上来给明平侯行礼问好。 顾长云下了马车,随他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这时多数朝臣已回到自身职位公办了,去御书房的路上除了偶尔几列侍人侍卫,没见到什么大臣的影子,顾长云不动声色左右环顾一圈,听得这小侍若有似无的示好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体面话。 他的目光在小侍脸上停了一瞬,竟看得小侍身形隐隐一颤,讪笑着住了口。 两人跨过一道门槛往里进,御书房移入视线内,小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犹豫着往侧边探了一眼,咬紧牙根硬着头皮开口,“方才三王爷才出去,不知同侯爷遇着没有?”顾长云抬了抬眉毛,像是起来一点兴致,“遇见了,公公应该不是新来的,不能是才眼熟三王爷罢?”
“哪能啊,”小侍讪讪笑了笑,似是感慨地自言自语,“三王爷近日可是红人,武安大将军告老还乡,皇上便把这大将军的位置给了三王爷呢,可见是很器重王爷。”
顾长云眸光微动,朝堂上只一位武安将军,算算这人也就是和他父亲一般的年纪,怎么说告老还乡就卸任了,赵贯祺把兵权给了赵子明?他不是一向防着这些手足兄弟吗……还有这小侍当着他的面妄论朝事,是真胆子小不懂事随口一说,还是早有预谋。 “三王爷一向深得器重,”顾长云话音一转,“我瞧着公公倒是眼生,不知先前在何处侍奉啊?”
小侍嘴皮子动了动,嗫嚅道,“师父在上面侍茶,便差使奴才来迎接侯爷……奴才与侯爷不是第一次见了,往日奴才都在后头站,贵人没怎么注意到奴才也是应该的。”
眼前快到书房外,小侍瑟瑟地闭了嘴不敢再吭声。 顾长云若有所思,踩着心事走上台阶,一抬眸登时愣住,胸中仿佛生出来一只大手狠狠绞了一把心脏,使他呼吸一滞忘了动作。 殿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后面那位柴毁骨立,清瘦如削,黯淡双眼在看向他时迸发出激动和错愕,而后转成深深的恐惧飞快斜睨一眼前面赵贯祺的背影。 汪仕昂。 赵贯祺居高临下双手背于身后,言笑晏晏看他,语气轻快温和,“长云,你这也太惊讶了些,多久没见着先生了,嗯?”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突兀地让先生和自己碰面,还是在御书房,看先生的神情是不知情,顾长云内心颇为复杂地对他笑了笑,将眼底惊愕抹去,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跨完台阶,朗声大笑,“贯祺,你哪里请来了先生!”
他对赵贯祺感激一笑,竟忘了礼节,直接越过他冲到汪仕昂身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殷切地喊了声先生。 手里像是握了一把枯木,顾长云眸色一暗抿了抿唇,汪仕昂眼中含泪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唤他一声景和。 听到这声景和赵贯祺眼皮狠狠一跳,慢慢转过身来,心中冷笑这师生情深的一幕依旧无比刺眼。 旁边福善德心里头跟揣了个兔子似的,惴惴不安瞧着这位爷的脸色,但时候哪有他说话的份,只能瞪眼干着急。 赵贯祺耐极了性子等他们二人互问了近况才开口,“外面日头大,先生,有话进去说罢。”
话音刚落顾长云便迅速抬袖按了按眼下,扭头眼眶微红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让贯祺看笑话了。”
赵贯祺扯了扯嘴角,“哪里的话,知道你很是挂念先生,这不见着面了,眼红什么,”他像是一位兄长那般多叮嘱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别让先生看了笑话。”
轻飘飘的语气让福善德刹那变了脸色,在场所有侍人除了他都离得远远的,这边其余两人看明平侯无论那般都无所谓,他一个奴才算得了什么,赵贯祺这般直白地说顾长云流了泪,顾长云若是恼羞成怒起来,必会拿他开刀。 他惶恐地瞟一眼赵贯祺的背影,只觉心下凄凉一片,这位爷不分场合地暗暗挤兑人,哪里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所幸明平侯是个心大的,只淡淡一笑了之,福善德刚松一口气,赵贯祺就扭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去沏新茶过来。 福善德头不敢多抬半分,忙不迭应声去了。 方才带顾长云过来的小侍跟上,转过拐角看四下无人,谨慎地往前一步扯了扯他的袖子。 福善德目光探究看他,小侍轻而快速地点了下头,两人齐齐觉得肩上一松,不再停留快步往茶房走去。 御书房中,赵贯祺让人搬了圈椅过来三人相对而坐。 这本该暗暗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尴尬和阴谋的情景,两个各怀心思伶牙俐齿的人加一个左右应对的先生,按照那些久别重逢的说辞来谈话一时竟奇异的和谐。 赵贯祺绕着圈子暗藏玄机浅浅试探,顾长云收敛锋芒滴水不漏,两人笑脸看着都很诚心实意。 汪仕昂夹在两人当中除了要分出心来应付说话,更多的是莫名的伤感和无力,他觉得茫然,不知赵贯祺这是作何打算,也琢磨不透顾长云的态度。 他第一次直面两人关系,地心惊竟到了如此地步。 一个是宛如至亲的先生,一个是曾心腹之交的同窗好友,话题一路拉回曾经在国子监的日子。 顾长云忽而觉得疲惫,他的身子出于本能地保持在活跃的状态去应对两人,但精神却乏累,身后出了冷汗,心底空了大块,像是一个人劈成两半,另一半正站在外围冷眼旁观这场被披上温馨外衣的闹剧,不时报以冷笑。 赵贯祺不知感觉到什么,垂眸盯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终于停止了无休止的问话和话题,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兴致,食指轻轻摩挲手上翡翠扳指,将话题引到了不痛不痒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顾长云从御书房离开,送他的小侍已经换了个人,不敢同他搭话沉默无声的将他送出宫门。 直到坐上马车,放下帘子,顾长云才缓缓抬手遮住眉眼,两指并拢重重按了按眉心。 他现在十分清醒,却疲于去回忆去思索那些弯弯绕绕,想到云奕似乎在车里的格子中放了什么,拉开一看是一块叠的整齐的手帕,淡青色的素帕子,只一角绣了朵云纹。 疲惫感霎那涌上心头,顾长云顿了顿,默默叹了句好累,往后轻轻一仰,阖眼将这块帕子搭在脸上,在偶尔的轻微摇晃中睡了过去。 马车停在府外,云一在外面等了一会没听见里面动静,试探地叩了叩车壁。 平稳的呼息声有一瞬间错乱,接着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撩开门帘,顾长云声音微哑带着些许倦意,问侯在门前的王管家,“云奕呢?”
王管家看他精神不济满眼心疼,顿时将什么栀子花忘到脑后,忙道,“云姑娘出了门还未回来,侯爷快回去歇着罢。”
顾长云皱了下眉,但也没什么不满,嗯了一声径直往偏院去,进门便寻了床躺下,意识模糊前随手扯了一把散开床幔。 他半截衣袖露在外面,连翘进来过一次,轻手轻脚放下冰盆,犹豫片刻还是未近身,轻轻掩上门便走了。 顾长云这一觉睡得沉,梦中乱糟糟的出现了很多人,有父亲母亲,少年将军江汝行,意气风发的先生,少时的玩伴,还有当年的太子……无数熟悉的面孔伴随着声声人音交替出现,使他茫然无措地皱紧了眉。 在梦里模糊听到铃铛响,他恍惚觉得可能是碎玉子的声音,意识到这是在做梦,碎玉子挂在檐下,这是……云奕的房间。 于是便梦到了云奕。 但不是现在的云奕,是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满脸的倔强和坚决,但眼底藏着慌乱和深深的悲痛,她和两三个妇人几个护院跟在一年过半百的老伯身后,在暴雨天顶着厚实的叶片在泥泞里匆忙赶路,半片衣裙拖在泥里,看着好不可怜。 顾长云心念一动,生生溢出来些不知所起的迫切和喜悦。 雨天给画面笼上层迷雾,前面便是镇江,江边零散着船只,水面上雾气更甚,但一行人越往前走越清晰,等到了江边钻进船篷里待上一晚,明日渡船过江后几人才能浅浅松口气。 南边水路交叉繁杂,方便摆脱追踪。 杀意乍现,数十名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劫住了一行人的去路,护院登时拔刀警惕。 顾长云觉得眼花,看不清那小小的身影是如何被妇人搂着,刀光一闪,妇人哀叫一声倒地,大团红色蔓延开来,小姑娘含泪在泥水里滚了几圈,身形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另一妇人匆匆拉她入怀,两人抱在一起咬唇压抑着哭声。 又有两个护院倒下。 顾长云长睫颤颤,心悸得厉害,忍不住将脸往泛着冷香的枕头里埋了埋。 有马蹄声破雨接近,一声厉喝后一柄长剑直直投掷过来格挡开人扎入地中,剑柄轻轻摇晃,却坚硬地划开一道界限威胁黑衣人退后。 小姑娘愣愣地抬起头,目光从那柄剑滑到来人身上,眼前微微一亮。 少年勒马,马蹄踏起水花,被雨水打湿的剑眉星眸泛着寒意,挺鼻薄唇,气宇轩昂,看见妇人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皱起了眉头。 在他身后同样御马的亲卫一字排开,轻而易举制止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 顾长云猛然惊醒一下子坐起身,一手按着枕头一手紧紧攥着心口衣裳,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不是梦,这是云奕曾亲身经历过的,向他大致描述过的。 是他们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