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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骇人的威压必然是在血雨腥风中滚过的人,百晓生心中咯噔一声,暗暗打量他淡青纱巾下的眉眼轮廓,不屑嗤笑一句女气,表情高深莫测,“有何不敢?”
对面的人静坐片刻,忽而微微一笑。 “你可知如今天下大势?”
平民私自论政可是大罪,严重者甚至祸及性命,这不是明摆着给他下套,百晓生不着痕迹环视一周,没有发觉隐藏的耳朵,眼珠一转,神情古怪道,“天下大势,不过分分合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知他人不能知,言他人不敢言,乃是天下第一百晓生,江湖事朝堂事皆是如常。 装模作样。 顾长云漫不经心为他抚了几下掌,“那……可知江湖中如今势力?”
他话锋一转,被压低斗笠遮住的目光陡然犀利,“你可听过晏姓?”
百晓生掩饰性地举杯饮茶,正思量如何从这难缠之人眼前脱身,手上动作微顿,缓慢掀起眼皮,目光透着探究和警惕,夹有三分好奇。 江湖中数得上名的晏家有几个?说到这,他可就来了兴致,态度大改,眯眼笑了笑,茶杯放回桌上,“你打听这个?”
顾长云紧盯着他的反应,心中的想法渐得到证实,指尖在杯壁上轻蹭,玩味一笑。 窗下,经过的晏尘一反常态地绷着脸抬手拉住身侧晏溪,朝某一方向抬头,面露不悦。 晏溪亦有所感知,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有意思,”他回头看了眼晏溪,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道,“这年头,百晓生都敢私自妄论我们晏家事了?”
他这话说的傲气,表情亦是如此,但因周身气质太过清朗,只让人觉得少年意气风发,并不觉盛气凌人。 晏溪点头,一本正经道,“太久没管,尾巴翘天上去了。”
“平日里听不到也就算了,”晏尘十分满意他的捧场,语气一冷,“这下不巧,正好被我们逮着,这翘上天的尾巴就不得不管了。”
“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瞎找人打听我们晏家事。”
两人上楼,身后街道尽头远远传来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呼声。 走在后面的晏溪闻声随意回头一看,越过层层挎着菜篮背着竹篓的身影,日光下一匹黑得发亮身姿俊美的马在远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喃喃一句,“谁家的马跑出来了……” 前面便是台阶,晏尘反手捞了他一把,“你说什么马?”
已经有胆大的男子小心翼翼靠近试图去牵黑马的缰绳,晏溪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事。”
“我还以为你在同我说话,”晏尘压低声音,一边上楼一边谨慎盯着上面拐角处有谁经过,“说到这,咱们待会得买两匹马。”
山上那马蹄印的主人还没找到。 晏溪摸了摸腰间钱袋,意识到还得自己掏钱,不情愿地撇了下嘴。 前面晏尘没看见,领着他坐到一处窗边的桌子旁,抬手要了一壶清茶一碟盐焗瓜子。 雅间内百晓生正讲到晏家现任庄主,是如何踩着父兄上位一手包揽半个江湖的,冷不丁被窗外嘈杂打断,抬眸去看对面人神色,笑里藏刀,“叶兄可有所感?”
顾长云兴致缺缺错开目光,往外看见几名往后惊慌躲避的男子,“无感。”
百晓生稀奇挑眉,“怎会无感?”
方才他讲述风平浪静,存着坏心思想要探探这人的口风。 瞧这矜贵的身段气质,必是外出游山玩水的大家公子,百晓生隐隐觉得熟悉,无论如何却记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晏家姿态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但晏子初手段过于强硬冷酷,江湖人少有人不服。 当然,他是不服气的。 一面亲口讲述晏子初做过的恶事,晏家的恶行,一面欲从听者面上寻出几分厌恶,或几分不可置信,若是有声色俱厉的指责最好,这样才能放大他心中隐秘的快感。 顾长云托腮望着窗外,被手挡住的唇角拉得很平,没有半分弧度。 漠声反问,“要情谊,还是要性命,你怎么选?”
顾长云周身带着若有似无的寒气,或者说,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中神色压根就没好过。 果然,他仍是不喜这些满身江湖恶习的俗人。 捧一踩一,自以为是。 百晓生似乎被这寒意侵蚀,望向他的目光变了变。 顾长云漫无目的地心想,能养出云奕这般澄澈可爱性子的人,怎么会向这什么百晓生口中说的这般龌龊。 若不是好人那便不是好人,坏人不是时时行恶,好人亦不是全然光明磊落,这世间万事万人,不能单凭好坏善恶来分,更何况,人人都带有自身的偏见,爱屋及乌,恶其所恶,皆是常态。 他从百晓生一大箩筐的废话中挑挑拣拣,拼凑出晏家如今的地位和家底,暗暗松一口气。 连三合楼都是晏家的家产,想必这位晏家主不会让云奕受委屈,也庆幸有他,当年云奕得以有一栖身之处,一直到去京都寻他。 雅间外,晏尘晏溪两人默契对视一眼,欣慰这里面起码有一个人长了脑子,福大命大,不会在此处丢了小命。 嘈杂渐行渐近,不小的动静扰得顾长云心生不耐。 寄希望于他人完全等于浪费时间。 他略显烦躁的回头,余光中一抹熟悉的黑色飞速闪过。 顾长云瞳孔骤然一缩,在百晓生惊愕的目光中不顾形象猛地起身冲到窗边,整个上身探出窗外摇摇欲坠,撑在窗棂上的长指无意识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他见过这匹马,云奕的马。 黑马高大矫健,四条长腿湿漉漉的,溅到腹部的泥点已经干透,风尘仆仆,显然是走过泥地又蹚过水,不知奔波了多久才走到这,现被人团团围住,跃跃欲试地想要驯服它。 黑马姿态优雅抖抖鬃毛,仰首长长嘶鸣,野性一览无遗,一时无人敢随意靠近,生怕命陨蹄下。 但是云奕在哪? 他移开手,半旧不新的木窗棂上多了几道开裂的痕迹,顾长云深吸口气,快步走回座位一手提起包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两磕到桌上。 “故事讲的不错,下次少编点,休要信口雌黄。”
百晓生当即觉得这话是威胁,神色转冷,重重一拍桌子,怒极反笑,“这话什么意思?”
顾长云再无闲心理会他,大跨步走到门前就要推开门出去。 奈何外面人影一晃,腾腾杀气扑面而来。 他反应极快往后退去,面前两扇单薄门板被人狠狠踹开,“砰”地一声砸在墙上,又可怜兮兮地反弹回去。 一条长腿随意抵住弹回的木门,长腿的主人嗓音慵懒,笑意森森。 “讲什么好故事呢?不妨再讲一遍,让我俩也听听?”
目光在门外两人和面色僵硬的百晓生身上转了个来回,顾长云若有所思,皱眉朝窗外一瞥,见黑马要继续往前走,眉间郁气陡深,二话不说转身撑身翻过窗户一跃而下。 百晓生暗骂一句,后背生出冷汗,不敢轻举妄动,故作镇定笑道,“敢问阁下想听什么故事?”
晏尘扫视一圈屋内,见只有两人,便放任刚才那男子急匆匆地翻窗走了,此时冷冷一笑,不紧不慢走到他身侧拉开凳子坐下,一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 另一手慢条斯理探到腰间,从腰封内侧翻出一枚薄薄的铁片夹在指间,左右端详后手腕猛地一转,泛着凌厉锋芒的侧刃离百晓生的眼珠仅余毫厘。 百晓生浑身寒毛倒立,掌心出了冷汗。 在晏尘身后,晏溪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温和地说,“你睁眼看看,这铁片上写的什么。”
百晓生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拼命按耐住跃起出逃的冲动,凝神去看,心中哀嚎一句果然。 一个铁画银钩的“晏”字锋芒毕现,泛着幽幽寒光。 传言晏家人极其护短,且为此蛮不讲理,一旦被盯上,穷追不舍个把年不是问题,前提是这期间你得有命活,晏家上下几千余人,无一不是晏子初等冷酷无情手段狠辣之人,被这样的一群人咬上,饶是东躲西藏,也捱不过数月。 百晓生愤恨地望了眼窗外,心中将方才在他眼里不顾一切翻窗逃出的男人刮了千万遍,扭头转向虎视眈眈的两人,装作淡然一笑。 “二位,都是误会。”
晏尘听得好笑,吊儿郎当侧身坐在桌上低头看他,“那你说说什么误会?”
晏溪随着点头,提醒,“还有刚才的故事,我很想听。”
百晓生笑容僵了一瞬。 晏尘看在眼里,嘲笑,“我家小姐说得果然没错,你不该当百晓生,口舌太多,应该去当个夸夸其谈的说书人。”
“上一任百晓生温润尔雅,谈吐不凡,心中知进退懂人意,”晏尘回忆云奕说过的话,嗤道,“你身上沾染了太过市侩气息,配不上这个称号。”
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到现如今这个地位的。 百晓生愈听愈发心惊胆战,笼在袖中的手不住颤抖起来。 晏尘静默片刻,忽而躬身替他将掉在地上的折扇捡起,缓慢起身,盯着他的双眼强硬塞他手中。 晏溪眼中透着同情和幸灾乐祸,沉吟道,“你还是早做准备罢。”
大街上,威风凛凛的黑马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焦躁地撂起蹄子,发出凶狠的嘶鸣,想要向先前那样将其吓退。 顾长云敛眸,身形灵活冲上前一手挽住缰绳,脚下用力眨眼间翻身骑上马背。 黑马自然是反应剧烈,前蹄高高扬起欲将背上人狠狠摔下去,奈何顾长云下盘稳当,在马鞍上不动如山,上身稍微后仰,紧致结实的腰身绷成一条漂亮的弧线,猛一勒缰绳制止左右扭晃的黑马。 这黑马极其有灵性,眼中带着傲慢和不可一世的嚣张,确实是云奕的马。 突然嗅到一丝熟悉气息,小黑长长的睫毛抖了一下,回头怀疑地小心轻嗅,在原地转了几圈。 顾长云看他鼻头煽动,若有所思,垂眸望向腰间从云奕那拿的荷包。 荷包内层夹了几种罕见的香草,浸着一股云奕身上好闻的冷香,这黑马看上去像是闻见这种味道才满满安定下来的,也不剧烈反抗了,只眨巴着眼睛转着身子试图去看背上的人。 顾长云没忍住心中塌了一块,拍拍它的侧颈,一抖缰绳,催促它先离开这。 周围有人指指点点,男子纵马而去,姿态俊美,英俊潇洒。 曲兰镇郊外矮山上,一抹淡青色身影在竹林中飞速穿梭,衣摆随风而动,开成一朵绚烂皎洁的山茶花,靴尖轻巧灵活点在竹梢,起落间脚下竹枝竹叶仅是微微一颤,似被风吹。 云奕长身高立,唇色苍白,手腕缠一道白色绷带,静静凝视周遭村镇。 小黑记路,但绝不会抛下她独自跑回京都,大抵会在附近一带徘徊。 又要找男人又要找马,云奕挑了挑唇角,刻意忽视舌根处不断涌起的苦涩,随意挑了个方向开始找起。 若顾长云真来了这边,她相信两人决不会擦肩错过。 风吹动层层绿浪,沙沙声悦耳。 云奕眼中带了点真心实意的笑意,低声喃喃。 “长云,南边乱着呢,你可别到处乱跑,让我好找。”
另一侧驿站中,晏子初对着空荡荡血腥味浓重的房间勃然大怒,侧颈青筋一瞬间显露,红着眼一掌震碎半边门板。 韦羿心如死灰,懊恼不止,抱着脑袋蹲到墙角去。 唐新红担忧瞥他一眼,咬紧唇去看神色凝重复杂的白彡梨,挪过去站她身侧。 白彡梨拍拍他的手背,沉默着上前将那几个珍贵无比的小瓷瓶收到药箱里抱在怀中。 事到如今,晏子初用力攥紧拳头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一时间脸上像是蒙了层冰霜,冷静吩咐晏楠晏敛等人分成两路,一路人带喋血教余孽先行回荆州晏家,另一路人全力追捕喋血教大祭司。 众人面色严肃,沉声称是。 一直安静不言的伦珠终于动了一动,抬头直直看向表面上在压抑怒火实则异常担心的那人。 双唇轻轻开合,缓声道,“是我的错,偏偏这时候唤你出来说事。”
晏子初一怔,摇头,“谁都没有错。”
他走上前站他面前,像是妥协,低声道,“谁都没错,宁儿也没错,我不是生她的气……我担心她的身子。”
伦珠眸光一转,“你要去找她?”
“刚才韦羿也说了,顾长云在南边,”晏子初幽幽叹气,“欲趁机取他性命的人不尽其数,哪能无动于衷看着自家妹子往火坑里跳。”
伦珠抬头认真看他,闻言蹙眉,“宁儿愿意。”
晏子初讪讪顿了下,无奈,“……我不是要拦她,她现在对付不了那么多人,我不放心……” 在他身后,白彡梨重重闭了闭眼,抱着药箱的双手骨节用力到泛白。 “晏家主说的对。”
她一开口声音突然沙哑,房中众人不约而同齐齐扭头看她。 白彡梨浑身发冷,脸色雪白。 “她走时带走了我为她特意研制的药丸,但剂量远远不足以压制她身中蛊毒。”
“到时候,蛊毒和旧毒在经脉中相缠相杀,若不能及时疏导排毒,有一半经脉暴乱关乎性命的风险……” 房中忽然静了,落针可闻,每个人都不自觉屏住呼息。 晏子初脑仁嗡嗡响,眼前阵阵发黑,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四字,“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