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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连翘捧着针线包走在小径上,裙摆掠过一大片浅紫的八仙花,几只小蝶翩翩飞起。
日头下沉大半,暑气渐渐消散,空气中合着淡淡的饭香,晚霞给树梢屋顶笼上层金纱,是属于江南的温婉清丽。 “恩朴?”小亭中无人,连翘左右找了找,疑惑地去后厨找芹姨问有没有看见人。 “那孩子我刚一晃眼还见他在院子里坐着呢,”芹姨小声嘀咕,从窗子里探头往外瞧了一圈,宽慰道,“姑娘别担心,小孩贪玩,指不定跑去哪眯一会也有可能,我家小子就那样,等过会吃饭了肯定就自觉出来了。”
连翘想想也是,把针线包放到外面石桌上,回身对她笑道,“不怕他贪玩,我上午见他衣服侧边不知什么时候刮了个大口子,想着得了闲给他补一补来着。”
芹姨唏嘘她心肠好,叹气,“我竟是没能看见呢,这孩子倒也可怜,家里连个补衣服的人都没有呢。”
连翘不动声色蹙眉,回眸看了眼院门外,笑笑走了。 云九正在打点库房,他们带来的东西不多,开合库房门的次数也不多,不知要取用些什么,她经过时见了,习惯地上前去询问一番,看有没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云九侧耳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接近,指尖一抹将单子上一小溜纸条翻转到下面,转身若无其事微笑,道,“连翘姐姐记性好,少爷要那株老山参,我找半天了。”
连翘微微红了脸,接过单子,与此同时云九指尖夹着纸条自然垂手,将其纳入袖中。 “少爷的补药全放在厢房东边床上,”连翘找着单子上一处,惊喜道,“看,用香樟木盒子装着。”
她体谅年纪小的妹妹,让云九在外面等着,拎起长裙跨进门。 云九垂眸,静了静,往某处树荫轻描淡写瞥去一眼。 “找到了!”
里面传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云九收回目光,隔着半开的窗子看里面一抹藕荷色的身影,温声提醒,“东西搁得杂,仔细脚下别绊着。”
连翘小心捧着盒子出来,拿帕子擦干净上面的落灰,“是要煲汤?”
云九锁了门,接过,“参茶。”
“天气还热着,少放些,免得涨了火气……” “知道,让三哥瞧着看。”
两人渐行渐远,清风抚过,半掩的窗子似乎被轻轻吹开一条缝,隐约可见里面数口箱子摆放得整齐。 入夜,月凉风静,云三抱着胳膊站在廊下,抬头望天不语。 门被推开半扇,昏黄的灯光打在地面,云五惨白着脸,弱不胜衣地一手握拳抵在唇前,咳嗽着慢慢踱了出来。 “搬架躺椅出来。”
“是,少爷。”
指使人还挺顺口,云三在心中默默记他一笔,随便拎了个有靠背的椅子摆在一边。 云五咳嗽两声,不大满意地要开口,对上他唇边的阴森笑容,只好讪讪地坐下,又扯着破铜锣鼓般的嗓子使唤他端茶倒水。 云三回房,面无表情给他在茶碗里搁了好几片百年老山参。 云五不疑有他,捧着热茶舒舒服服吸溜几口,长舒一口气,“哎,得个病真累人。”
云三抱臂站在一旁,没理他,扮演一个尽职尽责谨言慎行的近侍。 云五往后靠在椅背上,躲在茶杯后小声嘁了声,问,“都收拾好了吗?”
“云七云九她们盯着呢。”
云五呆呆地“哦”了声,觉得肚子里热热的,问他,“那你干啥呢?”
云三磨了磨牙,“伺候少爷。”
从这短短四字里听出“你别蹬鼻子上脸”之类的警告,云五小心翼翼拿余光瞅他,吸溜吸溜热茶。 实在是没事干,除了睡觉就是吃茶,病人的胃口绝对好不了,面对着一道道江南佳肴只有吞口水的份,一天四五顿,只能拣几筷子吃就忍痛割爱摆手让人端走。 云五嘟囔一句好饿。 云三没理他。 不多时连翘来送莲子汤,进院看见两人都坐在廊下,云五脖子快要歪断,迷迷糊糊睡着了。 连翘放下汤盅,哭笑不得,对云三说,“你也不拿个靠枕出来?”
云三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云五闻见甜味,感觉到脖子被人轻轻托起垫了个东西,酸痛感瞬间回笼,还没睁眼就扶着脖子抽气,缓过来劲后端着莲子汤舀里面的银耳吃,忽然听到连翘一声惊呼。 一滴红意猝不及防“啪嗒”滴在手背上。 云三鼻尖微动,默默压下嘴角弧度,不着痕迹将只剩下参片的茶碗藏到身后。 云五一脸茫然地抬头,两管鼻血直直淌下,可怜又好笑。 连翘连忙用帕子给他捏住鼻翼,喊人拿冰过来。 宅院中短暂地陷入了慌乱。 云一裹着林间的凉意大步迈上台阶,早有人等在门内接过他的披风。 “干什么呢?大晚上动静那么大。”
云九忍笑答道,“‘少爷’喝了参茶,火气上来流鼻血了。”
云一步子微顿,“云三没在他身边?”
“一直在,想必是快受不了他了。”
云一面上笑意一闪而过,从角落水缸里撩了些水洗手,沉吟道,“没事,咱们待不了几日了。”
云九收了笑,“你的意思是?”
云一抬手,护腕内露出信封一角,低声道,“来信了。”
云九点头,正色道,“好,这边也马上收拾完。”
“辛苦,”云一拍了拍她的胳膊,“去跟小七说一声,我先回去换身衣服,晚些去少爷房里。”
“好。”
冰盆和消夜一并被送到“少爷”的院子里。 云五生无可恋地歪在竹榻上,单手捂住裹了冰的手帕敷鼻子,云三镇静地顶着他哀怨的目光和云一商讨何时动身离开的事。 云七云九守在门外,因这么一出乱子,他们几个全都在这厢房内外了。 给人可乘之机。 连翘被她们哄着在眼皮子底下坐着,明平侯府的大侍女是何等的聪慧灵敏,这时必当是猜出几人有所隐瞒,饶是不解也没有多问什么,静静坐在廊下借着灯光绣一幅三蓝色的蝙蝠图。 云九很快挪过来一盏灯烛,特意将烛火挑得更亮堂些。 怕打扰里面的人,连翘抬头对她笑笑,无声道了句谢谢。 门内,桌上摊着一张展开的信纸,云一又看一遍,沉吟道,“去找神医求药只是个幌子,别捂太严实了,这几日往外面走漏些风声。”
“皇上多疑,想来必会再次增派人手前来探查。”
云三颔首,“不只是京都,地方也必会闻风而动。”
云一想起他们说过的事,问,“宅子里新来的那小孩,怎么回事?”
云三扶额,朝外面抬抬下巴,“说是家里没人了,连翘姑娘见他身世可怜,让他借此挣些银钱。”
云一微微蹙眉,看起来不大赞同的样子。 云三就知道他心思缜密不会轻易让生人靠近,压低声音解释道,“他说外面有人打听我们,我想套话,他一直避着我们,只和连翘姑娘接触的多。”
“我查了他的身世,的确属实,能察言观色,眼明手捷,”他不咸不淡瞥了眼窗外,“可惜用在了岔路上。”
云五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殊途同归,终是为了几块破铜烂铁。”
云三从桌上果盘摸了枚枇杷扔过去,“有钱便能活命。”
这是不让自己多说,云五委屈撇嘴,扒开果皮愤愤一口吞下。 云一大概听明白了怎么回事,若有所思,点点桌面嘱咐道,“注意分寸。”
烛光猛跳几下,云三抬手挡了挡风,像是叹息,“我知道。”
连错了两个针脚,连翘稍稍恍神,耐心地拆开重绣,许是夜确实已经深了,停下伙计不适地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云九听里面谈话接近尾声,细声道,“要不然,连翘姑娘你还是回去歇着罢。”
恰巧云三开了门出来,看见廊下三人齐刷刷扭头来看自己,不大自然道,“夜这般深了,连翘姑娘你……” 连翘抚去眼角倦意,理了理裙摆站起,温声道,“今晚的消夜少些,不知道够不够,厨房我让备着食材,若是不够再让人做来便是。”
云一正打算起身,低头扫了眼一动未动的凉面。 凉面放久了有些坨,但好在味道闻着很香,加了醋和少许辣子,切得细细的胡瓜丝和嫩菜叶码在一侧,雪菜肉丝的浇头,瞧着甚是清爽开胃。 他面无表情用身子挡住连翘往房里看的视线,往碗里加了点温水,搅和几下挑起一大筷子往嘴里塞,三两下腾出一个空碗,又端起尚有余温的丝瓜芙蓉汤一饮而尽。 云五目瞪口呆,默默咽了咽口水。 云三听里面的动静,眼中划过笑意,道,“够了,明日早点丰盛些就行。”
连翘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只暗暗记在心里。 翌日,众人面对一大桌子林林总总的大盘早点陷入了沉思。 偏偏连翘稳当当捧上一大盆热粥,身后云七忍笑送上另一大盆甜汤,热情招呼他们快坐下用饭,又说云一外出辛苦,这几顿要多吃点补上一补。 云一面不改色在云三肩上拍了拍,用了七成的力气,捏的他肩背一麻。 云三哭笑不得,只好多夹几筷帮他分担一些。 饭后,云九避开人去库房转了圈,回来后无需多言,只一个眼神云三便知结果如他所料。 静默片刻,最终道,“就这样罢,不用特意瞒着姑娘,也不必声张。”
云九点头称是。 连翘今日一大早去厨房小院,石桌上针线包没了影子,环视四周仍不见少年身影,随口问芹姨有没有见人去哪了。 芹姨利索盛菜装盘,粗粗往外扫上一眼,“啊?我洗菜时还见那孩子呢,又跑没影……” 见她像是要嘀咕好吃懒做这般的字眼,连翘忙止住话头,端起食盒匆匆离去。 路过小亭时似乎是瞥到石桌上放了什么东西,八仙花披着朝阳招展身姿,淡紫色拢着柔光。 连翘想着心事,只看了看有无人影,被门外的云七一喊,应声收回目光,快步走过花团锦簇的小园。 在她们走远后,云三气定神闲自拐角走出,跨上台阶随意拈起桌上一个小花团,抖两抖,轻飘飘落下一枚小小的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