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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自幼跟着父亲经商,聪慧异人,后来家中变故辗转去到京都,被王管家带入府教导做事,至今已有九年,待人接物皆是上乘,现怎会看不清楚少年心底藏的什么事。
刘恩朴接过碗低头慢吞吞喝水,她便随意挽了裙,毫不嫌弃地在他身侧蹲下,偏头去看他脸上神情。 目光朝旁边微微错开,正巧同草席后云三的对上。 云三神情不明,见她朝自己莞尔一笑,便淡淡点了点头以作回复。 刘恩朴察觉到她的笑,默默挪了挪身子往后靠了下,扭头对她小声道谢。 连翘的视线被挡住,目光重新放回他身上,温柔地问他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 少年摇摇头,认真喝完了水,将碗递还与她便不作声了。 连翘叮嘱他几句别的,起身进屋,刚跨进门槛,又扶着门回头。 尚有些刺目的日光中,瘦骨嶙峋的少年安心地蜷在那一小块荫凉中。 她无声叹口气,回了自己房间一趟,不多时迈步出来,手中捧着一枚针线包敲响了云三的房门。 门开得很快,连翘从云三的肩膀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中看见了捧着脸打瞌睡的云五,她一怔,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轻声道,“我不知道小五在你这歇息……今早看你回来时穿的那件衣服侧边有些开线……” 云三回想了下,“好像是有点。”他低头撞进女子清澈关怀的眸光中,侧身看了眼马上栽到桌子上的云五,一顿,“你先等等。”
云五被人拍了拍脑袋,茫然地顺着背后的力度走到床边,见着枕头活跟见了亲娘似的,不用人催就蹬了靴子爬上床一滚,抱着枕头和半张薄被闭眼打起了小呼。 云三神情复杂地瞥了他两眼,抬手取下搭在衣架上还未来得及洗的外衣,犹豫片刻,还是放下。 连翘不解地眨了眨眼。 他回来,扶着门框,沉吟道,“先就这样罢,我洗过后给你送去。”
连翘弯起眼角,抿着唇轻轻地笑,“不用,不用这般客气,现在就拿来罢,补完再洗也是可以的。”
“……好。”
云三看出她还有别的话要说,心想不好让人一直在门口站着,便主动跨出门,邀她去露台看看后面的山景。 连翘小小松一口气,欣然点头。 连绵的青山重重叠叠,映在碧水中的倒影同样秀丽,云三为她抚开一枝低垂的绿枝,两人并肩站在摇晃的绿荫里。 叶子漾成波浪,连翘踌躇片刻,只是问了句什么时候回京,或是同顾长云他们回合。 云三望进她不无担忧的眼眸,面色一软,低声宽慰她勿要担心。 “少爷要我们查的事已差不多了,不几日便能往回走了……另外,那小孩,云一说是带回去也无妨,日后让少爷定夺去留。”
连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嗯了一声,垂眸看见他手背上多出的一道淡红色的伤口,柔声道,“回去后我寻些铜丝缝些软甲,之前都没怎么关注这些,还真是抱歉……” 云三不动声色往后背了背手,“无妨,在府中你主管内务,这些琐事也并不是你曾接触过的。”
这话不假,他们云卫的软甲护腕等等都有专人打制养护,连翘她是大侍女,主管顾长云的吃穿用度,这就够她费心的了。 两人闲话几句,好几次连翘的目光都松松掠过他的手,但无奈云三有意遮挡,半分再没瞧见。 目送她走后,云三的手垂到身侧,漫不经心地低头扫了一眼。 昨夜不慎被那些毒藤剌了一下,不痛不痒的,便也没多加关注。 这点连见血都不算的小伤口跟满山谷的诡异景象来比,确实是不值一提。 想起昨夜的见闻,云三不自觉皱起眉头。 虽然云五又惊又气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咋呼着要一把火烧了这些花的言语有些不妥,但不可否认的是,哪怕了是见惯了血腥杀戮的他们,在按照顾长云的指示挖出埋在根茎下的森森白骨时亦会觉得脊骨发冷。 宁静美好的花海全是假象,隐藏在花丛中周身泛着莹莹光亮的飞虫身上长了毒刺,稍有不慎便能夺人性命。 一把火烧了的确干净。 但为时过早。 那些村子里的人太过警惕,油盐不进,小孩又套不出多少话来,只能耐心等待一个时机。 云三默默叹了口气,一转眸,云一刚好从楼梯口上来,只粗略地扫他一眼便往后退了两步。 云三莫名,“……怎么了?”
“刚才小五说连翘姑娘和你在一处,”云一带了点揶揄的声音传上来,“我不知你们在这里,抱歉。”
绿荫浓重,看不清少女纤细的身姿有没有被男人遮挡住。 都是被云五给带偏了,云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连翘姑娘早下去了……你的信写完了?”
“嗯,留两个兄弟在这盯着,我们先动身离开。”
云一重新上来,面上不苟言笑,仿佛方才的玩笑不是出自他口那般。
他低眸,“手怎么了?”“被剌了一下。”
云一沉下声音,“小心些,那些藤蔓很古怪。”
“我知道。”
云三低低叹了口气。 他昨晚眼睁睁见着,墨绿色的小刺吸食干净了他不小心蹭上去的那滴血,怎么会不知道那些藤蔓的古怪。 云一紧锁眉头,开口催他下楼上药,云三无语地凝视早已愈合的伤口,还是自去寻了点药粉随意涂了一遍。 楼下,靠着木桩打盹的少年悄无声息挑起一边眼皮,观察来往众人。 昨夜去过山谷的人多数在房间休息——他只能辨认出他们衣角的露水和鞋底的湿泥来于哪种地方,并不能知晓这些人昨夜何处做了什么事。 这种什么都不得所知的不安感使人不由得心生焦灼。 少年烦躁地咬着指尖,饱受折磨与煎熬。 如果只是这么死守着马车,等到要紧关头,怕不会起任何的效用。 ……但若是悄悄跟上去,被发现的话,结果只可能会更糟。 他不能这般犯险。 眼前蓦然投下一片阴影,刘恩朴愣了愣,慢半拍地抬头。 云一神情淡漠,俯身递他一个泛出丁点油星的纸包。 诱人的香味丝丝缕缕从缝隙中钻出来,少年一向强装镇定的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像是头倔强的小兽,盯着他手中的东西不愿伸手去拿。 ……这又不是散伙饭,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云一心头掠过几分无奈,强塞入他怀中,语气冷静,“连翘姑娘说你一早上没吃什么东西,这是连翘姑娘新做的馅饼,我无意间路过,是她让我带给你的。”
少年吸了吸鼻子,悄悄攥紧纸包,神情没那么抗拒了。 “……”云一直起腰背,眼睛看向别处,淡声道,“你若是闲了,也可帮忙喂喂马,明日我们便要动身离开,将你的包裹整理一番,一并放到最后那辆马车上罢,省的你成日抱来抱去,腾不出手帮忙干活。”
黯淡的眼眸中一丁点一丁点燃起光亮。 云一不大自然地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草席后,一直关注楼下的人唇边不自觉溢出一声轻笑。 云三抚去手背上多余的药末,低声叹道,“……还真是操心大哥的命。”
再扭头,某个没心没肺的崽子正呈大字状瘫在床上打着小呼睡得香甜。 云三表情凝固一瞬,终是无奈摇了摇头。 晏家庄。 明月高悬,书房外的小院洒了一地清辉,竹枝微微摇曳,在地上勾勒出一幅别有风情的水墨图画。 门内,晏子初面色冷肃坐于案后,手下压着白纸黑字,紧锁眉头思索事情来龙去脉。 晏敛安静站在一侧,视线若有似无地朝他手边一沓明晃晃的红色上瞟。 “这个仇家,事藏的挺多啊。”
晏子初冷笑一声,指尖不轻不重点了点纸上某处,“暗地里闹分家不说,还净想着乱中生事。”
晏敛的目光艰难从那沓请柬上移开,“仇家一心想要巴河的水路,怕是有意遮掩什么。”
“遮掩什么?”
晏子初眉眼间寒意凛然,“仇家那几个分支暗地里干了什么勾当,他们真当我不知?!”
“仇家就是怕您知道,”晏敛上前,替他掀过一页,“那几个长老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出了人命,事闹大了,才不得不管。”
“由此,便厚着脸皮来借巴河的水路,一是销赃匿迹,二是查明原因。”
晏子初阴沉着脸,“私贩官盐和禁物,仇家……治下不严。”
晏敛赞同颔首,“的确,该让人替他们管教管教。”
晏子初不可置否,在脑中描摹巴河周遭水网的分布,忽而灵光一闪,开口让他取地图来。 晏敛依言照做。 半人高的地图铺开,晏子初一手举灯,指尖顺着巴河的河道往东,翻过两座山头,抵达太白山附近。 晏敛亦瞧出些端倪,目光在地图上巡视,迟疑道,“难道有其余暗河同巴河相连?”
“我怎么看着哪里怪怪的……” 晏子初面色堪称冷峻,“晏楠呢,把他喊来……你还记不记得,顾长云说过的哪个山谷?”
晏敛一怔,“记得,但那好像不是巴河能流经的地方。”
“山谷必有河流,不然,仅凭那么点人血哪能滋养那么久的毒花毒藤,”晏子初厌恶道,“暗河没有个两三条也得有个一条,小心为上,让咱们的人盯着仇家分支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好,”晏敛顿了下,问,“那我现在去把晏楠喊来?”
晏子初神情恍然了一瞬,目光仍定在地图上,点头,“嗯,他下午去了后山找婆婆们说事,我有事要问他。”
晏敛脸上的表情重新回归到那种微妙的古怪,晏子初抬眸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问,“还有何事?”
明明嘴上那么不情愿,还不是尽心尽力地替人筹备。 可怜天下兄长心? 晏敛飞快翘了下嘴角,握拳抵唇咳嗽了下,“没事。”
自然是被人狠狠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