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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刚过,窗台停了一只赤腹,转着灵活的颈仔细打量房中的摆设。
桌上摆了半盏凉透的茶,引得它多看两眼,然而房间的主人还未睡醒,它便耐心地扭头梳一梳理自己的羽毛,安静等待,看是里面的人先睡醒,还是外面的人先回来。 停在窗棂上的鸟儿过分乖巧,一点都没能扰了帐内女子的好眠。 差不多大半个时辰后,云奕才悠悠转醒,习惯地翻身往窗外看去,晴空万里的底色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轮廓。 “赤腹?”她有点惊讶,忙下床胡乱踩了月桃履匆匆走到窗前,刚一抬手,赤腹便收起爪子,乖顺地跳到了她的小臂上。 云奕眼角的懒意还未散尽,含笑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你的主人还没过来么?先等一下,我给你找点东西吃。”
她回头看了看桌上还有几块点心,便带它坐到桌边,挑了一块相清淡些的绿豆糕捻成碎屑放到小碟子里。 赤腹歪头看着她的动作,似是有些急切地用喙轻轻啄了啄放在一旁的茶盏。 “我的疏忽,是不是渴了很久?”
云奕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马上拍去手指上的碎屑给它倒水。
赤腹目光追着她的身影,欢快地咕咕叫了几声。 它脚上绑着一枚小小的细竹筒,低头时像是很不方便,云奕托腮点了点桌面,自言自语,“我先帮你取下来?”赤腹抬头赞同地看她一眼。 但是云奕只是心不在焉地往外瞥了一眼又一眼,最终只等来送点心小吃的荷沼。 虾爆鳝面的鲜香诱人至极,葱包桧金黄酥香,荷沼一面往外摆着碗筷一面偷瞧手边安安静静吃东西的赤腹,凑近了云奕小声询问,“小姐,这就是顾公子的爱宠吗?”
“嗯哼,”云奕拿着筷子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荷沼,我只是睡过头了没去吃中饭,也不至于弄那么一大碗面端过来吧。”
荷沼像是被她逗笑,抿唇又端出一碟龙井虾仁,“当然至于,晏澄大哥说了,虽是过午不食,但常常吃药脾胃终究会弱一些,小姐那么瘦,得多吃点东西补一补。”
云奕无奈一笑,在她殷切的目光下乖乖挑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并配合地发出一声满意的长长的喟叹,重重点头,“好吃。”
引得赤腹也忍不住探头去瞅她碗里有什么。 荷沼神情很是欣慰,只让她细嚼慢咽慢慢地吃,自己再去准备个果盘,顺便给赤腹拿点东西吃。 云奕口中被占着,哼哼两声对她摆摆手表示可以。 赤腹仿佛听懂了一般,往荷沼的方向蹦了蹦,甚至称得上十分矜持地扇了扇翅膀。 荷沼被它逗笑,浑身散发着慈爱的光芒抱着托盘轻飘飘迈出了房门。 云奕颇为新奇地看她灵巧跨过院门,像只花蝴蝶似的飘走了。 没忍住摸摸赤腹背上的软毛,若有所思地喃喃,“看来咱们真是魅力不小……” 不过,直到荷沼来了又走,顾长云仍是没见人影。 云奕心不在焉趴在窗边,用小银叉扎了一块甜瓜慢慢地嚼,赤腹看着也有些提不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头啄一啄自己的那块。 “我说,你家主人到底跑哪去了?”
赤腹神情凝重地看她一眼,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已经被她问了十几遍的问题。 虽然外面仍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微微灼人的日光笼罩大地,但—— 小银叉被随意一扔,精准扎在果盘上的一瓣桃子上,云奕随意拍拍手,偏头示意赤腹跟上。 赤腹咕咕两声,果断抛下那半块甜瓜窜到了她肩膀上。 云奕刚跨出门就本能地发觉哪里不对劲,迈出去的脚停在半空,缓缓垂眸,视线落在院门外低处距地面不足两寸,正微微发颤的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上。 “嗯?”
云奕敛眸,神情微妙地收回脚站好,俯身轻轻拨了一下那根金线,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地径直跨了过去。 路过小叶灌木时随手揪下来一片叶子,往后一掷,轻而易举划断了那根削铁无声的金线。 一种淡淡的脂粉香味随风飘来,云奕眸光一转,飞快锁定某个方向。 然而这路上并未顺利,才走没多长时间,身后便气喘吁吁地追来一人。 晏玄满头大汗,不知从哪处灰堆里刚钻出来,腮边蹭成了花猫,跑到她面前扶着膝盖喘气,“好,好巧,啊,小姐,你这是上哪去啊?”
云奕好笑地抱起双臂看他,语气散漫十分敷衍,“嗯,巧,巧的很,我闲着没事四处转转居然就能偶遇你。”
晏玄尴尬的咽口水,“啊,哈哈哈,是么,我也是随便转转,哈哈,随便转转。”
云奕心道这小孩不知是不是又背着人干了坏事,或是被晏敛罚跑了还是什么,在这将“做贼心虚”这四个大字明晃晃写在脸上,她犹豫一下,若放在平时停着逗逗他也不失为一件乐事,不过现在…… 赤腹蹭了蹭她的手指,好奇地盯着来人看。 “那你继续,”她勾了下唇,用两根手指捋顺少年方才停的太急而被甩到肩前的马尾,拎起来扔到后面去,“晏家庄别的不说,就是地儿大,你慢慢转,我先走了。”
晏玄愣了一下,连忙追着缠上去,凑到她脸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小姐,你待会想要去哪儿啊?”
“我看你好些天没出来玩了,是不是在屋里待着太闷了啊?”
“那啥,我明儿要下山,小姐你有没有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和我说!”
云奕脚步越走越快,面无表情,只想赶紧抛下这个吵闹的小麻雀,赶紧去找到顾长云。 风中夹杂了一丝莫名的气息,她脚步一顿,转头向一处方向看去。 晏玄的心颤巍巍提了起来。 多年生死间游走的敏觉在这一刻飞快苏醒,云奕不耐烦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毫不犹豫抬步往那边去。 晏玄傻眼了,下意识伸手想要拉她胳膊,意料之中被躲开了。 “哎!小姐!你别……” 拦她的人不止一个,云奕脚下一转避开从草丛里猛地扑出来的黑影,眼中闪过诧异。 这一个个的,晏子初给他们灌了迷魂药吗? 黑影没刹住,一脑袋杵路边草丛里了,看上去是脸先着地,翘着脚一颤一颤,可怜死了。 云奕提气一连退后三步,轻盈落地时衣袂飘扬,卷走了几片无尽夏的花瓣,顺便踹飞了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的小贼。 刚长出利爪没多少日的狼崽子一个个眼睛发亮,胡乱摸一把脑袋上不疼不痒的伤,跃跃欲试地半蹲在地上仰头盯着她,模样很是期待。 今日人来的倒是齐全,云奕哭笑不得,“干什么呢都……晏剡不在,没人操练你们皮就痒了?”
晏玄走过去把晏冬杰从草丛里薅出来,结巴道,“啊是吧,是啊。”
晏冬杰是他们这一群里年纪最小的,蹲坐在地上晕乎乎地扶着脑袋点头。 云奕爱怜地多看了他两眼。 “现在没空陪你们玩,”她轻轻揉了揉小孩脑门上的大包,顺便捏下来一根草叶,语气陡然一冷,“哪凉快哪待着去,排队上赶着挨揍呢。”
不远处两人挤在一棵树后偷窥,晏尘本能地摸了摸自己脑袋,肩膀碰了下旁边的晏溪,小声问,“这咋整?”
晏溪认真想了想,推他,“到你了。”
晏尘一哽,是“到你出场了”还是“到你挨揍了”? 晏溪对他露出个笑脸,大发慈悲地没有立刻推他出去露面。 认识云奕的人都知道她的耐心少得可怜,说只有一丁点都过分。 云奕也觉得自己现在跟他们每个人都过上个两三招已经是突破那个限度了,眼前的少年人多多少少都挂了点彩——他们控制不住力度自己摔的。 “……”她无奈扶额,另只手按住最后一个窜上来的人的脑门上。 “停——” 在场所有人心肝俱是一颤,连并没有卷进战场的晏尘都默默抱紧了树干。 云奕移开手,指缝间眸光锐利,似笑非笑,“演戏呢都?”
“我倒是非要看看,你们一个两个都在藏什么。”
话音未落,被抵着脑门僵在原地的少年面前一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眨眼间云奕已到了十步开外,没人看清她是怎么过去的。 少年人震惊地张大了嘴,紧接着手忙脚乱毛毛躁躁地冲上去。 “哎,小姐!”
“干哈呢干哈呢!”
“别踩我脚!!”
“嘶,晏达,你压到我衣服了!”
局面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晏尘无助地捧住了脸,一边拍着脸颊让自己保持清醒一边心碎喃喃,“这回可真完了……” 晏溪同样一脸沉痛地低下了头。 晏家的一众少年再次见识到了云奕的身法到底精进了多少。 拱门前两人摆好架势严阵以待,云奕瞥他们一眼,十分不给面子地轻哼了一声。 院子里的凤凰木长势喜人,枝干舒展,未落尽的花朵攒成一小团一小团火红,而当她攀上枝干,视线内触不及防闯入一片更加潋滟的绯红。 她却未能看清那片绯红是何物,一只沾染熟悉松香的大掌从后探出,温柔地笼住了她半张脸。 紧接着腰间被人箍紧,身后传来温热体温,与人紧贴的后背感受到轻微颤动,男人的怀抱强势却温柔,将人紧紧嵌入怀中。 顾长云低头,在她肩窝处呵了口气,低笑开口,“看什么呢?”
云奕被挡住眼,面上的神采从他掌下露出来,她勾了勾唇角,几乎是急切地抬手摸上他的手腕,反问,“那儿有什么?”
顾长云手上微微用力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低头去亲她的颈侧,双唇贴在温热肌肤上说话,语气颇有些暧昧的含糊,“你看见了什么?”
这一来一去打哑谜呢?云奕自觉好笑,反手往后摸索,掌心触到他结实紧致的腰腹时注意被转移一瞬,“是我的错觉么?你身手好了许多,我方才竟没发觉你什么时候来的。”
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调侃道,“还是先前我没注意到,顾公子有那么厉害?”
顾长云握住她的手指牵到唇边咬了一口,眼底的深色落到那几点红色的咬痕上。 “你竟不知?”
云奕耳尖一红,嗓音软下来,小猫儿似的挠一挠他的手背,故意拉长声音撒娇,“你们到底在瞒我什么啊?那么神秘。”
顾长云余光扫了眼下面面上隐有懊恼之色的几人,将人往怀中拥紧了些,小声诱哄,“好了好了,什么都没有,我抱你下去,嗯?”
云奕强硬地从他指间挤出一条缝,想要侧眸看他,“我方才好像看见了成亲才会用的装扮。”
顾长云神情微妙地挑了下眉。 这个姿势算不上舒服,云奕整个人缩在顾长云怀里,软绵绵地扒着他,还要继续问,“是谁要成亲啊?”
晏子初吗?不对,孑然一身那么多年,哪会突然就想着成亲……难道是白彡娘子?不对吧,她男人脑袋还没治好呢……庄子里还有被她忽略的,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地步的新人了么? 顾长云沉默着,他可以想个借口轻描淡写揭过,也可以一字不提只让云奕一人胡思乱想……但就在此时,积压多日的狂喜和不安蠢蠢欲动,将如洪水决堤,他清楚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告诉她,告诉她到底要怎样。 在他回神之前,身体早已诚实地作出反应。 “是我。”
于是,贴着她的耳边温声开口,惊喜不再的失落和秘密被戳破的恼羞混杂在一起,令顾长云实在是想叼住眼前白中透粉的耳尖磨牙,而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风刹时静了,碎玉子的铃声从远处传来,轻轻叩在两人心上。 云奕后背猛地窜上一阵酥麻,脑海深处恍恍惚惚,传来不切实际的眩晕感觉,像是泡在一池温水中,冷不丁被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个正着。 “……和谁?”
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在这要紧关口,她竟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还能和谁?”
顾长云又爱又恨,暗暗咬牙,移开挡在她眼前的手,将人狠狠揉入怀中深处,抱着人从另一侧轻盈跃下。
落到栀子花丛间的两人并未马上起身,他如获珍宝地搂着心上人,将脸埋进云奕肩窝。 像是一直云游旷野的白鹤终于找寻到能够落脚栖息的温巢,迫不及待归于尘间;也像是孤注一掷飞身而起,以双臂为网,掠了枝头觊觎已久的猎物后不管不顾揉入怀中的孤狼。 顾长云妥协似地叹息,“和你。”双臂不断收紧,高挺的鼻梁轻轻蹭着心上人的锁骨,他低声而恳切地言道,“云儿,我只愿与你成亲。”
顾长云耳朵发烫,恨不得将一颗心剖给她看,着急追问出一个回答,他听见那群少年人慢慢踌躇着围了上来,于是他转身,把人往怀里藏的更深,紧紧箍着腰身和手臂,紧张到发抖的唇瓣贴在她额边。 他切切地问,“云奕,你可愿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