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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梢头,屏风后传出模糊水声,云奕拢着明显宽大的衫子站在窗前,安静地望着外面。
这客栈没太多客人,想来是因为地段,周围屋舍过于拥挤,只有一方小小的后院可供人观赏歇息,离这镇子里的湖溪都远,夜间听不到潺潺水声,自然也看不见湖面上皎洁的月影。 她没趣地站了一会,听水声停了便关上了窗,回头看,烛光打在屏风上,男人高大的身形毫无保留地投在屏风上,宽肩,窄腰,举手投足间线条流畅,力量暗藏其中,馋死个人。 顾长云裸着上身自屏风后走出,湿漉漉的长发犹在滴水,他微微皱着眉,手巾搭在肩上就是不用,怀着想要洗鸳鸯浴却被无情拒绝的幽怨气息出来找自己的上衣。 眼前不动声色一亮,他黏过去,从后面把云奕揣到怀里,故意沾她一身水汽,然脖子以上却离得远远的,怕她身上的衣服被发上的水打湿。 声音闷闷夹着笑,“偷拿我的衣服穿?”云奕在他怀里转身,拿了手巾罩他头顶慢慢地擦,神态自若道,“肿了,你的里衣宽,不会磨着。”
顾长云一怔,掌心探入衣中,被云奕斜眸瞥一眼,顿时心虚地把手抽了出来。 他顶着手巾,乖乖跟云奕走到床边坐下,忽而想到一事,面色严肃起来,到衣笼里翻翻拣拣,找出一件颜色深的模样保守的衣裙放到床尾。 云奕斜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他忙活,伸个懒腰,自觉往里侧挪了挪。 “你先睡,”顾长云吹灭灯,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掀开毯子搂住她,心满意足地把她的脑袋按到怀里,低声道,“待会就往我怀里钻就行,要不然闭眼装晕,还能继续睡。”
云奕脸挤在他胸前,虽说是留恋这种紧致而不失柔软的触感,但奈何他搂的紧,勉强转了转头,好笑,“装晕也得意思意思啊上几声罢,你要什么样式的‘啊’?”
顾长云不知想到哪一茬去,悄没声地红了耳尖,一本自己道,“就‘啊——’就行。”
云奕还想笑,被他捂了眼催促快睡。 长长的睫毛在手心里软软扫了一下,带着点微妙的痒意,顾长云颇有些心猿意马,沉默着轻轻拍背哄睡。 扑面松香凛冽中掺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柔和,云奕蹭了蹭他从衣领中裸露出的颈根,自觉寻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呼息渐归于平稳。 顾长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背,指腹从蝴蝶骨顺着肩胛滑动,骨肉匀亭十分好摸。 自然,是没有隔着什么里衣的。 他夜视很好,垂眸便能看清她枕在自己臂弯里微微翘着唇角睡熟,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半晌,才移开目光,盯着帐中一角静静出神。 云一他们就在隔壁,今晚守夜的是云五,正坐在房顶上谨慎地偷吃什么东西,夜晚静寂,他偷吃的声音细碎,像是在咔吧咔吧地小心咬糖块。 顾长云眼皮跳了跳,他抬手按住,无奈地想明平侯府到底是怎么缺斤少两,短了这孩子的吃食不成。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是绝没有的,不然等他在云奕身上花完了现有的银子,还想要买糖糕时还是云五委屈巴巴地掏小私库给垫上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云五的糖终于吃完,夜复又安静下来。 三更,黑暗中行身的小虫子按捺不住,警惕地爬出角落,慢慢靠拢,亮出犹然不够成熟的爪牙。 走廊上冷兵相接的金鸣声猛地响起,隔壁躺在床上的人应声而起,抓住枕在颈下的长刀一脚踹开了门。 这边,顾长云气定神闲地捂住云奕的耳朵,将人往怀里揉了揉。 只可惜他还没多躺一会就被从房顶上传下来的脚步吵得睁眼,迅速判断出此人意图,无可奈何低头看看云奕,犹豫是现在就把人喊起来免得待会受惊,还是把人的耳朵捂的更严实点。 “……唔,”云奕皱眉,满脸不情愿地挑起眼皮,问,“地动了吗?怎么感觉房顶在……” 她话音未落,大片的瓦片木梁灰土裹着一个人形哗啦啦掉了下来,房顶上登时露出一个大洞,月亮幽幽地露出半张脸。 见过鲁莽的,没见过这么鲁莽灭裂的。 床上两人沉默一瞬,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云奕先回过神,尖声喊了几下往顾长云怀里缩,借他怀抱的遮挡嫌弃地翻白眼,掐他的胳膊,“啊——救命啊——有刺客!”
干巴巴的,实话说并不像受惊,顾长云听了想笑,但被掐的忍住了。 他翻身坐起,手脚利落地——用毯子把怀里的人密不透风裹成个麻花。 云奕愣住。 所以说你以前把衣裙拿出来干啥,还白白荡了一层灰。 顾长云把麻花……把云奕护在怀里,紧锁眉头朝外面喊了几声,但窗外打斗声过于激烈,还伴随着砍砸的巨响,愣是迟迟不见有人听见然后进来护卫。 看来这次来的人手足够多。 从房顶上滚下来的蒙面男子身材壮硕,倒是没想到得手如此轻而易举,略有些迟疑还有些茫然地握着刀在原地站了站,怕有陷阱,直到见他喊人,才穷凶极恶地冲上来举刀砍人。 总不能装作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摆设的顾小将军矮身一避,一脚踹在此人腰腹上,顺势轻轻把云奕往床内一滚,再掀起被褥蒙在她身上,毫不拖泥带水地从床下抽出把寒光赫赫的长刀。 就算他再装,拿起兵刃后的气势仍唬得住人,蒙面男子神情愈发警惕,吹声口哨唤过来两人作为帮手。 房顶上的洞因此更大了。 几番缠斗,三人身上皆有负伤,率先那人重伤,右肩上一长条血口深可见骨。 顾长云面色微微苍白,小臂上从衣下隐隐透出血色,他侧腰被偷袭划了一道,血痕的轮廓已经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了。 战功赫赫的将军竟有如此窝囊的一天,为首的那人眉间讥讽浮现,眼中闪烁着愤恨而炙热的暗芒。 这个人,他要他今夜就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顾长云敛眸,莫名觉得这人忽然变得不大对劲。 他知道血腥和杀意会短暂地动摇一个人的心神,但也不该是这么……兴奋。 其余两人对视暗道声糟了,咬牙合力挡开他的一劈,奋然回头深深瞪他一眼。 男子如兜头一桶冷水浇下,神智重归清明。 顾长云将这一幕暗暗收入眼底。 闹出这样的动静,旁人又不是瞎子,早有胆大的人披了衣衫推开自家门窗悄悄窥探,楼下掌柜和伙计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听着上面震天响的动静一动不敢乱动,欲哭无泪。 额滴个老天爷,这倒霉催的是招惹到什么祖宗了啊?! 云一等人的身形渐渐映在窗外,房内三人踌躇间只得草草收手,破窗而出。 顾长云若有所思站在后窗边,手中提着的长刀反着泠泠寒光。 云奕挣了挣毯子,额上生出薄汗,小声喊,“长云?人走了吗长云?”
刚踏入房门的云一脚步微顿,自然而然地转身重新跨出去,背对着房内,低声道,“云五已追上去了。”
顾长云回神,立马扔下刀去洗手,余光漫不经心地往地上一摊瓦砾和屋顶上那个洞上扫了扫,“和掌柜的说,先换间屋子,明日再合计赔他多少。”
云一颔首应是,离开时善解人意地替他们掩上了门。 云三面无表情把一桶水泼到走廊上,操起绑了墩布的木棍熟练地开始擦地。 连翘裹着外衫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他完好无损,不由得暗暗松一口气,笑道,“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要收拾到什么时候,我来帮你罢。”
云三目光落在她踩着绣鞋的赤足上,失措地飞快移开,不自然道,“不用,你回去睡罢,别出来,别弄脏了你的衣裳。”
隔壁的隔壁,本把心放回肚子里准备缩回被子里继续睡回笼觉的少年听见她的声音,鲤鱼打挺地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抓起衣服套上打开门就冲了出来。 “我,我醒了,我来帮忙……连翘姐,你回去歇着吧……” 云三眸光一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连翘一愣,下意识往门内站了站,柔柔笑道,“那好,早点弄完赶紧回去歇罢,不用那么精细,明日我起来和琉璃她们一起收拾也是可以的。”
云三不顾少年凉飕飕的目光,对她勾了勾唇,道一声好。 另一边,顾长云忍笑把云奕从麻花堆里挖出来抱着托在手臂上,欲给她拭汗的手被轻轻抓住,蹙眉打量上面的血口。 “怎么流那么多血?”
云奕心疼死了,抓着他的长指瞪人,然而闻到的腥甜不只这一处,急问,“还有哪伤着了?”
肩背没事,腿也没事,云奕愈发焦灼,拧着腰身往侧后方看,小心翼翼伸手一蹭,满手的血。 云奕当下从他怀里跳出去,握着完好的这边小臂往上抬,脸色一下子转冷,顿了顿,抬眸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好深的口子,顾公子对自己倒狠心。”
顾长云后背一僵,顿时有种称不上是好的预感。。 果然,云奕便负气地后一退,皮笑肉不笑地怎么唤都不应,看样子竟有点要分床睡分房而局的气势,吓得顾长云巴地紧跟着换房间,生怕被她一个“不小心”关在门外站一宿。 不敢再装可怜,顾长云小心打量她的脸色,瞧着十分坚忍地给自己上药,只时不时传来的刻意压低的嘶气声还是暴露了其心思,惹得躺到床上的云奕再忍不住,气势汹汹坐起,凶巴巴地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俯视。 “云儿……”顾长云指尖勾着她的衣袖轻轻一晃,低三下气,“疼,再也不敢了。”
云奕冷笑不答,抢过他手里的小瓷瓶给人敷了厚厚一层,并且责令他睡觉时离自己远远的,以免碰着了伤口。 连毯子都扔给他一张新的,没半分松香裹着冷香的熟悉气息。 半个时辰前还岁月静好温香软玉在怀,常言道由奢入俭难,顾长云枕着陌生的软枕,看云奕自觉离自己三丈远,心底生出莫名的委屈和不满。 他望着她的纤细后背,鬼使神差地抬手拢住腰肢丈量,低喃,“好细。”
云奕冷笑,没理他。 顾长云不动声色地往里挪,指尖瑟瑟地抚上她的肩头,似乎是叹了口气,“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
“云儿……” 云奕翻身,面朝他,“长记性没有?”
她暗恼自己没有定力,这才几时几刻就忍不住心软。 顾长云温声道,“再也不敢了,我妻好凶,我什么都听她的。”
云奕嘴角翘起又飞快落下,勉强哼哼两声,“别挨那么近,伤口好之前不许抱我。”
顾长云郁闷地陷入沉默。 后悔,早想到这一点,就不会任由伤在腰上了。 云奕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看他闷闷不乐的表情,在薄毯掩盖下露出个蔫坏蔫坏的笑。 呵,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她要是不让这人长长记性,白彡偷摸揣给她的那么多话本子就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