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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云出门,正巧碰着赵远生的马车自门口经过。
他慢条斯理整理袖衫,侧眸看那辆富贵马车走远一截路,帘子一掀探出个脑袋,赵远生满脸不可置信,忙招呼车夫赶紧掉头拐回去,刚停下便匆匆跳下车,三两步冲到他面前。 “哎!长云!你啥时候回来的?!这么突然?”顾长云略有些好笑地看他,答道,“昨晚进的城,颠簸一路,坐车坐得骨头都要零散了。”
赵远生难掩眼底激动神色,啧啧两声,“那确实,你这走了快一月了都。”
陆沉面无表情牵了车马过来,赵远生瞥他一眼,好奇,“你这是要进宫去?”
顾长云点头,微微一笑,“嗯,游山玩水么,免不了买些手信什么的,带回来给你们看个新鲜。”
赵远生心中嘀咕一句不是专门去求医的么,但他颇为兴奋,很是孩子气地问,“我也有份?”
顾长云笑了下,回身招呼来喜将厢子搬出来,对他道,“你来的正好,自个儿把东西带回去,也免得我跑一趟。”
赵远生满口称好,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他一遍。 顾长云离京前他来看过一眼,那时候被这人面无生色的模样吓得腿直发软,也不知道赵贯祺听信了那道士的什么说法,竟是大手一挥放人南去溜达了。 如今气色虽还未大好,但起码比那病入膏肓的样子好太多,想来这一趟必是趣味无穷,他心中免不了生出几分艳羡。 顾长云察觉他的目光,一顿,走近几步,调侃道,“怎么?瞧你跟要憋疯一般,这一个月,京都难不成连一个新乐子都没有?”
赵远生讪讪笑了笑,“也不是……就是和别人玩没和你一起有意思么……” 顾长云笑意未达眼底,拍拍他的肩膀,“得了,这我刚回来,过两日再带你玩去。”
赵远生点头,余光随意地瞥过他被风吹起的袖衫,目光登时一滞。 雪白的绷带里微微透出点血痕,伤口新鲜,一看就知是这几日弄出来的。 面前的人还在看他等他回复,赵远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来一个好字。 顾长云漫不经心扫过他变了又变的脸色,往下走了几步去跟陆沉说话。 眼前鬼使神差浮现出一双狡黠的上挑狐狸眼,赵远生在和煦的微风中猛地打个寒颤,后知后觉想起,这京都藏了多少人,想借此机会要明平侯的命。 怪不得瞧着精神仍是不好。 他重重握了下手腕勉强镇定下来,见两个侍人将三尺来长的一口箱子抬出来,收拾收拾心绪,若无其事上前同他告别。 “侯爷,能走了。”
陆沉长身立于车旁,神情淡漠地收回望向那辆马车着急离去背影的目光。 顾长云抬头看了眼天色,莫名生出些不愿出门的烦躁,嗤笑一声,“让人跟着他。”
陆沉颔首,看清他眼底的躁色,替他撩开帘子。 淡淡的桂香随风飘来,他回身,看了门内一眼,神情慢慢松快了些。 大理寺,沈麟悠闲悠闲地捧一杯热茶,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呷了一口,惬意地眯起了眼。 匡正一手托了一摞卷宗进来,走到案前,另一只手往桌上一放,狸奴就顺着他的袖子钻了出来,抖抖脑袋上被压乱的软毛,精神抖擞地走到沈麟面前,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把新卷宗理好放到一旁,看完的收到书篓里,匡正也跟着一起抬头看他,若有所思开口,“今日可有什么喜事?”
这几日皇上不知又抽什么风,要大理寺将藏书阁中十年前的大小卷宗一一整理出来上报,惹得寺中众人夜以继日连夜赶工,沈麟这个唯一的当家人自然是憋着满肚子火气伏案劳作,只差成宿成宿地宿在大理寺,每日一起来就黑着脸,消火茶一盏盏地往下灌都不济用。 怎么今日起来忽然变得春风和煦了? 沈麟食指抵着狸奴的软毛蹭了蹭,唇边勾出抹弧度,似笑非笑道,“又不是大过年,能有什么喜事?”
匡求挑了下眉,看他一会儿,移开目光,叹道,“行罢。”
总比成天低沉着脸好。
沈麟低头闻了闻杯中龙井的清香,轻轻松一口气,浅浅一笑,“不过若是认真想想,确是有一件事还说得过去。”“?”
匡求轻车熟路伸脚把旁边的椅子勾过来,趴在椅背上坐着,歪头,“明平侯回来了?”
沈麟斜睨他一眼,眼底的笑意真切起来,“今早我起来,在窗外看见两罐上好茶叶,还有一把牛骨折扇。”
匡求倒也没觉得意外,想了想,“江南茶叶好,若下次见他,你记得多讨一些,我给你煮茶叶蛋吃。”
沈麟杯中茶水荡出个圈,他一顿,表情颇有些古怪,“我猜,他今日就得过来一趟。”
匡求伸手拿来一卷卷宗,“不止,他今日还得进宫一趟。”
“呵,”杯中的涟漪荡得更为明显,沈麟放下茶杯,侧头看手边一大摞卷宗,轻声道,“扔了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给我,两罐茶叶就打发人了?他好意思空着手来?”
匡求展开卷宗的动作忽而变得小心起来,默默地挪远几分。 狸奴跑到一旁往他杯中看,试探着低了低头。 沈麟回神,指节托住它的小下巴,在杯托里到了点温水喂它,眯着眼一点点地给它顺毛。 “钱塘……钱塘旧事,”匡求一连翻了好几个都是钱塘,不禁皱起眉头,将把脑袋凑过来的狸奴轻轻推远了些,指给他看,“你看,半年之间居然出了那么多条命案。”
沈麟探身来看。 也不尽是命案,有点是病死,或是意外,不过在匡求那边,但凡是死人都称为是命案。 他也觉得古怪,沉吟道,“将这几卷拣出来先放到一边。”
匡求照做。 沈麟轻飘飘撂下一句,“待会若明平侯来,让他自个儿看,别什么事都来让我们操心。”
匡求忍了笑,一本正经把卷宗摆到一旁小几上,“行。”
狸奴不死心地跳过去,用爪子扒拉开,煞有其事地凑上去看两眼,不感兴趣地赏了它一巴掌,跳到窗棂上蹲坐下晒太阳。 匡求抬头看它几眼,见它老老实实蹲着没有要窜出去乱窜的架势,想一想,也就随它去了。 宫道中,顾长云的车马与一人的擦肩而过。 陆沉正视前方的目光无一丝一毫偏移,只是对面车马行得缓慢,像是专程在此等候一般。 车壁上一声轻响,顾长云心不在焉抬眸往外看去,正巧与萧何光对上目光。 萧何光神情有一瞬的诧异,随即恢复正色,坐于车中抬手朝他拱了拱。 老狐狸还挺会装。 顾长云心中嗤笑,随意摆了摆手,就这么错身行过去了。 昨夜他回到熟悉的地方,亲眼见云奕在他的浴桶中沐浴,乖乖穿上自己的贴身衣物,再毫无防备地睡在满是自己气息的被褥间,心中实在兴奋难耐。 饶是他说不用管,云奕不忍心看他就这么干抱着自己硬生生忍着,无奈又别无他法,慢吞吞在他怀里转个圈,慢吞吞磨蹭着钻入薄毯中低下头,过好久才浑身发软地被自己抱出来。 这小人儿太乖了,哪哪都合乎心意,实在是喜欢得很。 累的几乎是没一会就睡过去,可他虽是纾解一番,终是不够,抱着人闭目小憩,直到快天亮才浅浅睡去。 一想起今日要去的地儿不禁隐隐头痛,顾长云打个哈欠,单手撑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 前面陆沉察觉到他的动作,略顿了下,问,“侯爷?”
“无事,”顾长云挽起袖子看了看绷带,皱了下眉,也没管,“待会直接去大理寺。”
陆沉称是。 一名小侍就等在宫门外,一见着明平侯的马车便急急迎上去。 顾长云刚撩开帘子就看见他赔笑着凑上前来,行过礼道,“皇上一听着宫人传话说侯爷回来了,立马就让奴过来等着。”
顾长云认出他是跟在福善德身后的徒弟,似笑非笑道一句辛苦,看着陆沉从车后搬下来两口大箱子,抬抬下巴,道,“本侯给皇上捎了点小玩意,劳烦找几个人抬着,给皇上看个新鲜去。”
小侍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忙招呼宫门前的侍卫过来,自个儿跟在他身后入宫门,时不时扭头嘱咐着小心点,千万别磕着碰着。 他有意压着声音,说话声嗡嗡的,吵得顾长云愈发头疼。 他到御书房前,脸色竟比方才在车上难看了两三分。 赵贯祺听见外面脚步,一抬头笑容还没展开,就先是一愣,猛地站起,吓了旁边伺候的福善德一跳。 茶杯被扫落在地,福善德胆战心惊地盯着它摔成几半,忙不迭地招手唤人过来收拾。 赵贯祺一把扶住顾长云的小臂,蹙眉道,“长云?在信中不是说已经大好了,怎么脸色还是这般差?”
他正巧握在伤口上,顾长云没忍住嘶了口气,勉强笑笑,“不打紧,已好了个七七八八,没什么大碍,”他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打起精神带他往旁边走了走,喊人把东西抬进来。 “来来来,我带了点新鲜玩意回来。”
顾长云若无其事避开他探究的目光,俯身从箱子里拣了一把扇子给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然虽是想着这理儿,还是没忍住买了许多回来。”
赵贯祺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展开来看,是他少时最喜的竹石图。 “景和……你真是有心了,”他低叹,忽而觉得胸口发堵,神情复杂地将折扇收好,抬眸看顾长云面上竟有几分年少风采,不觉有一瞬的恍然,想起往事。 本能地觉得后悔,后悔让顾长云出京去江南,仿佛此行,竟是能让他找寻回什么丢失的东西似的。 后悔而又嫉妒。 赵贯祺嘈杂的心绪渐渐平静,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甚好,要我看来,奇珍异宝都比不上你的这些东西。”
顾长云但笑不语,低头翻看箱子里还有什么。 赵贯祺居高临下一寸寸审视他的侧脸,眼底有什么东西汹涌翻腾。 “暂且搁那罢,”他收敛神情,将顾长云拉起,不掩眉间担忧之色,“这些我回去再看,过来坐着歇歇,我看你这身子底还是得好好养着。”
“福善德,传孙听过来。”
话毕,赵贯祺扭头淡淡笑着给顾长云解释,“先生不放心你的身子,非要我等你回来后让太医院给你把把脉,看看到底恢复如何了。”
顾长云面色不改,看他直接把那柄扇子放到了书案上,想必是要直接拿着用。 “劳先生费心,”他点点头,瞧着竟是半分没有觉得不对。 赵贯祺松口气,心中冷笑。 拿先生来当借口,过那么多年,还是那么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