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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赵远生罕见地没有歪在圈椅里拣点心碟子里的糕点吃,坐不住,脸上神色掩不住焦急,站在窗前伸长脖子望着外面。
一只羽毛泛着苍青色光泽的鸟儿从远处屋脊上飞来,停在墙头歇脚,好奇地歪头打量他。 赵远生向来喜爱这些鸟雀,便多看了两眼,分出几分闲心琢磨这究竟是雀还是幼鹰,正苦苦思索,忽而听闻墙外传来一声悠长慵懒的哨音,那停在墙头的鸟儿登时飞起,落在了墙后。 赵远生下意识往前倾身,有些怔愣地看侍人推着顾长云进来,那只鸟儿一敛方才的冷漠气质,乖巧无比地收起爪子站在他小臂上。 顾长云神情放松,只是脸色仍不大好看,衬得他底子愈发像是上了釉的白瓷,低眸噙着淡笑抬指点了下鸟儿尖尖的喙。 “长云,你……”赵远生舌头险些打结,目光落在他身下的素舆上,一顿,噤了声。 顾长云懒懒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怎么了?”“没,没咋。”
赵远生神色忽而有些微妙,跨出门不知该站在原地等他还是该下去迎,犹豫间顾长云已被推到了他面前,从容自若地抬头看他,问,“你今日怎么得了闲,没出去找那几个公子哥玩,腻了?”
“害,没事还不能来看看你?”
赵远生讪讪笑着往旁边退了退,顺手帮着抬了一把素舆,似是不经意道,“你这咋还整上这了?真伤着了啊……”
顾长云抬手,赤腹顺从地展开翅膀飞出檐,“没什么大事,”似笑非笑回眸瞥他,“外面有人说小话了?”赵远生下意识扭头看赤腹飞远的影子,张了张口,“也没有,你还不知道他们?随便说说罢了。”
他想起一事,语气有些古怪,“说到这,诶,我跟你说,今日早朝少来了许多大臣,跟提前约好了一样,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顾长云眸色沉了沉,指尖捻过腕上的檀木珠串,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温热感还未褪去,十分有用地熨帖过他身上的凉意。 赵远生注意被转移,好奇问,“你新买了个手串?”
顾长云端起茶盏抿了口,宽袖不动声色滑下掩住,抬眉,“金玉轩买的,他们家的东西还算不错。”
赵远生灵光一闪,吸了口气,将视线从他腿上收回来,笑嘻嘻地打趣道,“跟你从江南带回来的小美人儿一起的呗?外面传的满大街都是,说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什么什么的,这才多久,话本子都得写出来了罢!”
顾长云但笑不语。 “哎,让我见见?”
赵远生心里痒痒,挪到他旁边坐,眸光闪烁,“我肯定将人带回来金屋藏娇了罢,这得是多美的人,才能让你这么亲自陪着去置办东西。”
“金屋藏娇就是金屋藏娇,哪有随便让人看的理儿。”
顾长云懒散地倚在后面靠枕上,像是说玩笑话,又不太像,深檀色的流苏随他动作轻晃,模样那叫一个倜傥风流。 赵远生被他勾起兴致,有些想不依不饶,目光暗暗在他颈侧扫过,果不其然寻到一两点暧昧红痕,不由得牙酸地啧啧两声,心里多少有了点数。 看来这位是当真喜欢。 他忽而从心底腾起些莫名的幸灾乐祸,明明知道他们这类人不可能与人交付真心,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待——若是明平侯真栽在一个没家世没背景还出身于风尘的江南小娘子身上,上面那位和朝中的诸位大臣,那该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是失望,无力,还是庆幸?可能大多数人是暗暗松一口气,欣喜明平侯的势力式微,终是不可能再威胁到一些人的前路了罢。 顾长云心不在焉地侧眸看他眼底的兴奋,无声嗤笑,只将腕上那串散发香气的珠串宝贝似地拢了拢,独自回味昨夜所见景致。 两人随意聊着天,赵远生逐渐放松了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桌上的点心盒子重新散发魅力,他甚至大胆地伸手撩了把他膝上的薄毯,食指试探着戳了一下,玩笑,“你这整得跟真的一样,要是外面的人见了,那闲话非得传的沸沸扬扬的。”
顾长云不以为意,“使不上来劲么那不是,又不是得一直坐着,”他想起云奕雀占鸠巢时狡黠眯起的眼尾,面上神情柔软了些,“还挺有意思的,起码累不着了。”
赵远生啧啧感慨一句那确实也是,又跟他说今日早朝皇上又生了气,就这还没忘让福善德给他送东西。 天边不知何时聚起来几朵阴云,顾长云望了一小会儿,像是困顿地缓缓眨了眨眼,“是吗?”
赵远生点头,拿了块百花糕吃,随他一起往外看去,“哎,瞧着要下雨,可别是在路上耽搁了。”
顾长云捧着热茶打了个哈欠,“快点的吧,天气不好,我还想着回去再睡会。”
赵远生慢慢地就有些吃不下去,捏着那半块糕点顿了顿,悄悄瞄他一眼。 虽然他是挺想问问他对离北如今新狼主及其在京都的作为的看法,但又不怎么敢,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挺难受的。 曾经大挫离北的明平侯瞧着是一点没放在心上…… 行吧,那也是好久之前的曾经了。 赵远生心里没来由涌上来几点感慨,伸手拿了另一块枣泥酥。 他要走时王管家才过来传话说宫里来人了,赵远生作势挽起袖子主动请缨推他去门口,顾长云好笑地瞥他一眼,不客气道,“得了吧你,你就是看着新鲜,赶明回去自己弄一个玩去,我还怕你推不好再给我磕一下。”
赵远生被戳破心事也不恼,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尖,“行行行,就你金贵,我回去了啊!”
没走两步又拐回来,满脸写着诚心诚意,“哪天你好些,我再来登门拜访,到时候你可得让我见见,见一见嫂嫂啊!”
要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顾长云若有所思,颔首笑道,“别忘了带见面礼。”
赵远生笑回去,摇头叹气,“出去一趟怎么还变抠门了,连这点便宜都要占。”
顾长云笑着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天天来我这白吃白喝,要你份礼物怎么了?”
赵远生回头又拣了块枣泥酥塞嘴里,“你家厨子做的这个好吃,哎,给我装一盒呗。”
“连吃带拿。”
赵远生叼着糕点飞快跃下台阶,深信若不是他坐着素舆,必然会抬脚给自己屁股上来这么一下,回身朝他摆摆手,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门后。 王管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来福自觉上前,小心翼翼推起素舆顺着缓坡下去。 门前,福善德神情从容不迫,心底却焦灼得很,端着仪态才没急得在门口团团转悠,好不容易听见身后徒弟悄咪咪小声念叨了一句明平侯来了,猛一抬头就震惊地瞪大了眼,脸上的笑颤巍巍要掉不掉的,险些没能挂住。 这可是咋回事?咋还真坐上这玩意了?! 脸色苍白的年青人坐在素舆中,连出行都要依靠他人来推…… 顾长云倒是云淡风轻,略晃悠那么几下行到愣神的他面前,毫无不适地抬起头,微微一笑,“福公公,多日未见,气色还是这般好啊。”
福善德堪堪回神,连忙陪笑道,“侯爷说笑了,咱们前日还见呢。”
顾长云一顿,无奈笑笑,“是吗,看来本侯记性大不如前了,实在是失礼。”
福善德讪讪笑着,忙回身让人把东西呈上来展示给他看。 刚和他草草打过招呼将要上车的赵远生动作一停,好奇地看了几眼,见只是往常那些补品赏赐,兴味索然,撇了撇嘴回头撩开车帘,待看清里面多出一人,脸色登时变得不可置信,还带着几分茫然。 赵子明冷冷抬眸,眼底压着不耐,警告似的瞪他,伸手。 前襟被人抓着往前一拽,赵远生略有些仓促地跨了进去,弄出些不大的动静。 顾长云挑眉,漫不经心往那边停靠车马的地方扫了一眼,只见刺绣车帘轻轻晃动,并无其他异样。 车内赵子明沉着脸一手捂住赵远生的口鼻,一手扶着慌乱之下被他踢了一脚的小几。 赵远生神情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腕,旧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饶是知道赵子明并无其他意思也吓得后背出了层冷汗,呼吸紊乱。 赵子明皱眉,小臂暗暗使力将人放到一边坐垫上,压低声音,“走。”
天气不明朗,阴沉沉的憋着一场雨不知要何时落下,顾长云仰着脖子和福善德客套几句,招呼他进去坐着歇一歇喝口热茶。 福善德受赵贯祺指使来看一看他,如今已差不多,还记着回宫复命,笑着婉拒了。 不远处,又一行车马匆匆停下,一人不顾侍人搀扶便着急跳下来,挎了药箱心急火燎地往这边赶。 福善德听见动静,扭头看了眼来人,默默舒出一口气。 “皇上放心不下,专门让孙院判亲自来一趟,还请侯爷莫要嫌麻烦,咱让人再瞧瞧,就当是花功夫换个安心。”
顾长云目光在他和他旁边不住擦汗的孙听身上扫了圈,最终轻飘飘落在从马车那边下来的另一人身上。 立苍顷一袭单薄青衫,薄唇微抿,看不清神情,周身气质如冰。 他淡淡笑开,“行,福公公若有事就先回去罢,就让孙大人再给本侯瞧一瞧,他徒弟的医术如何。”
福善德心头闪过诧异,侧脸去看孙听。 孙听下意识欲要解释一句那不算是徒弟,然张了张口还是算了,方才在马车中那人一直不做言语,现在也不愿跟过来同行,想来是被伤了傲气,唉,还是太过年轻,沉不住心。 不过他有些傲气也不是坏事,毕竟是出类拔萃,难得一见的人才。 就这么胡乱想着随一行人进府,不着痕迹回头,马车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天色渐渐明显灰暗沉闷,阴云灰蒙蒙地从天边蔓延过来,檐下早早点起灯,驱散一两分陡然四起的寒意。 云奕正托腮在窗下出神,耳垂忽而泛红一阵,听院外传来轻盈脚步,是连翘过来点灯。 她微微诧异,失笑,“虽说是阴天,也不至于那么早罢,还没那么黑呢。”
连翘抿唇笑笑,照着顾长云的吩咐从百宝阁上捧下来一盏琉璃灯,“是侯爷吩咐的,他在前面有事,夫人一个人待着,怕您觉得暗了,无聊,心情不好。”
云奕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大好意思地拨弄了下插在瓶中的桂枝。 她有那么容易心情不好么。 淡淡的甜香缓缓逸散开来,灯火的映照下琉璃盏愈发流光溢彩,连翘沏了一壶新的龙井过来,细声细气地陪她说着话。 过不一会,连阿驿都满脸乖巧地抱着三花来寻她。 云奕自茶中咂么出来丝丝缕缕的甜味,将桌上厨房新送来的桂花栗蓉糕分给两人吃。 风势渐大,云奕看院中一角的鸳鸯藤被吹得东倒西歪,于是和阿驿一起找了细竹竿和丝线出来,挽起袖子提着裙摆蹲那捣鼓一阵,给那一小片绿色给支了起来。 三花活泼地追在他们后面,连翘捧着帕子和热茶,想帮忙但角落太小插不进去,云奕又不许她脏了手,只好和三花一起新奇地探头看他们动作。 宽大如绿蜡的芭蕉叶晃悠悠的,雨无知无觉落了下来,先是细如牛毛,待三人一猫发觉后洗干净手和爪子退到檐下躲雨,抬头便看碎玉子叮叮当当,小雨淋淋沥沥,隐隐有渐趋变大的样子。 片刻后,水雾弥散,有人撑一把绘了竹枝的油纸伞,慢条斯理靠近。 朦胧间那竹枝仿佛是活了一般,透着淡淡的青色,云奕停了摸三花脑袋的动作,不由得屏住呼吸,微微倾身出去看他。 心念相通,伞面缓缓上抬,露出一双温柔含笑的眼。 顾长云衣袖湿了半边,护在怀里的糖炒栗子却是热乎乎的,半点没被淋着,连翘看他膝下衣物上的水痕,小小惊呼一声,忙不迭地去接过伞,云奕给他递上帕子,心疼道,“这雨正大,你等会再过来么。”
阿驿抱着三花点头,看外面地上被雨水打出来一个一个的小水坑。 水坑里灯影人影摇晃,雨滴落下,溅起一圈圈的细碎涟漪。 “原本还想着带你去三合楼,”顾长云乖顺地换了新外衫,趁屏风后无人,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舒服地叹一口气,“可惜雨下的太大,正中午,却像是晚上该歇息了一样。”
云奕还不解着,见他意味深长望自己一眼,俯身在耳边呢喃,“不是还得三朝回门么,这一出事弄的,耽误了太长时间。”
云奕感觉到面皮一热,将他微微推开了些,“阿驿还在外面,你别……”动手动脚的。 顾长云顿了顿,当真听话地后退开些许,低笑出声,“好了,不闹你,给你买了炒栗子,等我去洗个手给你剥。”
云奕歪头瞧他,主动依偎回他怀中,踮脚送上双唇。 雨愈下愈大,地上水坑中闪过一高大身影,一枚沾了泥巴的雪白骨珠被人从角落拾起,护手甲在昏暗中泛着幽幽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