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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长云?”
云奕半梦半醒地被人抱起,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顾长云紧抿的薄唇,不解,“天亮了吗?”
顾长云眉头舒展一瞬,低头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低声道,“睡迷糊了?这才刚刚天黑。”
云奕半眯着眼,隐约听外面还有雨声,自然是循着体温往他怀里缩,“再睡一会……” “起来用些粥饭,躺一天了也不饿?”
顾长云望帐外看了一眼,伸手示意连翘将她的衣物取来,“三花都知道饿了要吃东西,我竟不知你与它相比还要是个懒猫。”
云奕乖乖抬手让他给自己穿衣裳,困倦地打个哈欠,软趴趴挂在他身上,随口调笑了句,“不许讲咱们宝贝儿子的坏话。”
顾长云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把她抱起,往外去。 云奕起初还不在意他将自己喊起来是为了什么,坐他胳膊上探头往桌上看今晚有什么菜色,然而转出屏风,却看见外间站了好几个面生的人,忽地愣住。 那几位明显是医者打扮的人下意识抬头看去,也是齐齐一愣,急忙移开视线,一时抬头的欣赏屋顶装潢,低头的紧盯雕花地砖,皆做出专心致志若无其事的样子。 环在顾长云肩后的手猛地收紧,云奕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悄悄红了耳廓,僵硬往顾长云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快放我下来。”
顾长云失笑,自然无比地走到桌边坐下,将人抱坐在怀中,耳语,“忘了给你穿鞋。”
裙摆垂曳于地,遮住了白皙小腿上斑点红痕,雪白足衣无措地踩着玄色锦绣靴面,云奕茫然又羞恼地坐在顾长云腿上,看几人神情各异地拱手行礼,道一声侯爷夫人。 “莫怕,这些人信得过,”顾长云察觉到她的紧绷,撸猫儿一样,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虽不及神医,但也算有些能耐,乖,让他们给你把把脉。”
人家就在眼前听着呢这样说真的好么……云奕懵懵地点了点头,又摇头,纳闷,“不是,把什么脉?我好好的啊。”
说完这话,她有些迟疑,“睡的多了,搁现在也算是一种病了吗?”
那几个医者险些没忍住扶额叹气——为侯爷夫人的纯良天真。 “自然不算,”顾长云眸色深深,揽着她腰身的手收紧,低声央求,“就当我疑心病罢,让他们给你看看好不好?权当买我个安心。”
他一这样云奕就受不住,心软成一滩春水,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平日私底下吃了不少亏,此时熟练地妥协哄道,“好好好,看看就看看,又不会掉块肉,侯爷往后还是别说自己的坏话,让谁心疼呢。”
连翘悄悄抬头看了看这几位医者震惊怔愣的表情,习以为常的同时心里与有荣焉,上前将桌上的茶具移开,用手巾抹了遍桌面。 顾长云微微松一口气,抬眸,“那就有劳诸位了。”
几人忙道言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目光推选出一人先来。 被推选出来的那人面上带点讪讪的笑意,鬓发掺了几丝白发,缓步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请,在下唐突了。”
云奕莫名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脚尖踩着顾长云的锦靴,克制着想往他怀中缩的想法,姿态大方将手置于脉枕上,“劳烦了。”
顾长云瞧着她的脸色,亲自叠了绢帕垫在她腕上,叮嘱连翘,“去厨房将夫人的晚膳端来罢,看这些,莫要凉了。”
云奕低头认真揣摩这被明平侯信得过的医者手上动作,目光在一干人沾了湿痕的鞋子和衣摆上转悠一圈,若有所思。 她只是这些天有点嗜睡,这嗜睡的哪种病的症状来着?气虚血虚,目不瞑,心悸气短,胸痹,有了身孕……有了身孕?! 顾长云不会以为她是有了罢—— 云奕神情恍惚一瞬,继而变得僵硬复杂。 好歹被抓着学了那么几本医书,有没有身子她自个儿还能不知道么,再说……少时为走捷径修行的皆是亏损自身的招式,那时从未设想过今日,都快要不顾死活了,攫金不见人说的便是如此,不用看诊她就知道这辈子算是难以有孕…… 仿佛是座笼了氤氲薄雾的青山,往日鸟鸣溪涧,处处皆是祥和幽美,冷不丁山中寺庙敲钟,涤荡四方遮蔽视线的所有,露出青山原有的颜色,枯枝败叶有,鸟兽尸骸也有,并没有想象中这般好看。 顾家的血脉不能断在她这里,长云他,该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她盯着虚空神游的时间太长,顾长云蹙眉,捏着她的下颚抬起,眼底满是爱怜,“哪里不舒服么?”
云奕摇头,盯着人看了一会,张口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旁观的人默默倒吸一口凉气,望向她的目光愈发掺了些敬佩和叹服。 顾长云一动不动任她耍小性子,放松肩背让她咬得更舒服,温声安抚,“乖,没事的。”
云奕慢吞吞松口,缓缓退开,长睫低垂安静靠在他肩前,不知该怎么与他说这件事。 几人挨个诊过脉象,心下有了定夺,为首那人暗暗看了看明平侯紧张模样,不禁失笑。 这是太喜爱夫人了罢,稍微感觉有些不对就火急火燎地把他们从城外叫过来,实在是心切了些。 顾长云压下眉间焦躁,先是将怀里的人抱回床上,低声下气哄了半天,又急忙出来询问结果,心底怎么可能不懊恼。 怪他,云奕的身子还未调养好就成日拉着她被翻红浪,乐不知疲行云雨之事,他还回回……时值天气转冷,若现在有了身子,最终苦的还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 顾长云颇为郁闷,眼前浮现昨夜锦被上那截莹白如玉的细腰,不足一握,怎么能怀胎十月容得下一个孩子呢,可要是他这样说,云奕会不会以为他既不期待也不喜爱两人的小孩,生他的气了可怎么办? 这听起来就万分难哄,在榻边跪个两天两夜也不能哄好罢?万一一气之下回荆州了,他可去哪哭去。 为首的医者看他神色变了又变,勉力按捺下心中好奇,恭敬道,“侯爷,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正气亏损,想来是先前底子有所损伤,采用温补的法子,慢慢地将气血补回来即可。”
其他人纷纷颔首附和。 顾长云愣了愣,不放心地追问,“当真没有其他?”
比如说诊出来个喜脉什么的?
医者迟疑一瞬,小心翼翼道,“侯爷说的是?”顾长云皱眉,没忍住抬了抬声,“你是大夫还是本侯是大夫?你就没给谁家夫人诊过脉不成?”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以眼神交流片刻,心里若有似无生出来个大胆的猜测。 “啊这……”那人紧张地抬袖擦了擦汗,试探道,“侯爷,您是不是太心急了些啊……” 里间正纠结的云奕没耳朵听下去了,哭笑不得,狠狠揪了把他的枕头,喊,“侯爷!你且进来先!”
顾长云猛地僵住身形,没让她喊第二声,忙不迭转去了屏风后。 看他小心翼翼又故作无事的模样,云奕险些没绷住表情,作势用软枕砸他,似笑非笑,“我问你,请他们来是干什么的?”
两人各怀心思,皆是有些惴惴不安,偏偏都要装作从容镇定的样子。 外面一干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默默竖起耳朵。 顾长云先挪到桌边,提起小炉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没什么大事,趁你睡着,忽地想起来天冷了,日后得在府中安置几名医术好些的大夫,隔几日便来给你诊一诊脉,适时调整下食补的方子。”
这话不假。 云奕挑眉,余光掠过窗下一抹艳色,心底猛地塌陷一块。 醉芙蓉花瓣娇艳,仿佛从未经历过风雨,然枝干却是浸透水的深褐,被窗外水雾蒙蒙的景致所衬,仿佛是团飘浮在枝头的绯色烟雾,美人一般尽态极妍。 不用想便知出于何人之手。 她软下声音,“靠近些,我不怎么着你。”
顾长云勾起唇角,摆出一副可怜的神色,小声道,“我妻好凶,叫人害怕得慌。”
外面众人,“……?”
云奕眼皮跳了跳,咬牙微笑,“你再不过来,我可要真凶你了。”
“我来了,”顾长云从善如流走到床边半跪下,茶盏稳稳放她手心里,轻叹,“莫要凶我。”
云奕摸上他的耳廓,犹豫着望了眼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意思意思揪了几下。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还是云奕率先在他暗含担忧的目光中摆下阵来,坦然地小声道,“你知道我略懂岐黄之术的,有没有……我自己难道感觉不出来?”
顾长云默了默,说不清楚心底什么滋味,有松懈也有些莫名的失落,偏头在她柔软掌心上轻蹭,神情不好意思,瞧向她的目光是切切实实的认真,“初为人夫,是我唐突了……抱歉。”
云奕莞尔,想了想,“车途劳难,先让王管家给他们找个地方歇歇罢,外面还下着雨,可真够折腾人的。”
顾长云耳廓染上薄红,跟着笑了下,“是我的错。”
他起身去外面说了几句,让去而复返的连翘给王管家传个话,不多时,王管家匆匆过来,他方才就是去准备这些了,不然也不至于不在这边守着,往顾长云脸上看了几眼,见没什么异样才笑呵呵地将人请了下去安置。 顾长云松口气,端起托盘撩帘回到榻边,移开被团支起张小几。 云奕撑着脸看他动作中透着些许僵硬,眯眼笑,“侯爷想要生个孩子?”
不是他生……顾长云难以言喻地瞥了眼她的腰腹,拿不准该如何作答。 云奕察觉他的视线,又气又好笑,“看什么呢?”
顾长云一本正经为她盛粥,“柳腰盈盈一握,着实令人心疼得慌。”
云奕低头看看,她的腰身虽窄但绝不能称为瘦弱,而是透着一种韧劲,仿佛是苍苍的竹,霜雪压不倒,毕竟习武之人的腰最为……她愣住,迟钝地从这一句中品出来几分始于真心的怜爱。 冰雪融化为春水,潺潺流淌过失去颜色的青山,于是生意四起。 云奕的手覆在他手背上,语气温柔透着郑重,“长云,我有事与你说。”
顾长云没来由警惕起来,上榻将人紧紧揽入怀中才道,“什么事?”
松香再浓郁也不会腻人,云奕安抚地拍拍勒得用力的小臂,还未来得及说话,瓷勺便抵在了唇上,甜汤的香气萦绕在弊端,无奈,只得暂先张口抿了,刚舐去唇边的汤汁,下一勺又抵在了唇前。 直到喂下去大半碗,顾长云才冷静下来,看乖巧得像猫儿一样的人,问,“什么事……” 云奕毫无征兆地扭头,一口含住了他的喉结。 像是被叼住后颈的兽一般,顾长云安分地放下瓷勺,总算是老实下来。 怎么跟小孩似的,云奕好笑,指尖摸上他的后颈揉了揉发根,松口,“能好好说事了吗?”
顾长云幽幽看她一眼。 片刻后,失意的人一颗心稳稳落下,面上掩饰不住笑容,搂着人轻轻地晃。 然而说出口的话依旧没个正形,“那我日后,是不是又能回回都……到底是你心疼我。”
云奕怔然又怔然,后脑轻轻磕在他肩上,抬头看他,不可置信,“你竟成日想着这事?!”
顾长云低笑出声,紧贴着她的胸膛一震一震,叹道,“哪能,是太喜爱你了……在我身边,一丝丝苦都不想让你尝。”
云奕听得面皮发烫,强装正色地轻声道,“可是我,就算是老老实实吃药,也不一定能调养得好,父亲母亲该托梦说你了罢?”
顾长云俯身亲她,“父母亲是开明的人,只要我们两人好好过,你真心待我,他们便会知足了。”
话锋一转,“再说,许是我的原因,云儿,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
云奕意味深长地抬眸望他。 世上男子大多自视傲骨铮铮,特别是床笫之事,从未肯承认自己不行。 但眼前人却愿意用此哄着自己,宽自己的心。 当高山仰止的男儿自愿低头,便也算是遇见了此生不换,以此为约束,以此为戎装。 云奕还未感动完全,便听他接下来一句。 “那为夫日后定会尽力而行,免得——让夫人失望。”
尽力而行,呵,若是尽他的力,那自己不知要死去多少回了。 感动顿时灰飞烟灭,云奕皮笑肉不笑地挡住他的唇,推开,冷漠道,“今夜侯爷还是睡地上罢。”
顾长云埋脸在她肩窝轻嗅,肩膀颤抖,闷声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