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算作识字的何暮茫然摇头:“不知。”
孟奇左手持书,右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品了一口,缓缓下咽,末了才道:“此句多有争议,有大儒指三合者,阴之气、阳之气、天之气,阴能成物,阳能生物,天能养物,三气合,万物方生,亦有大儒翻阅古籍,另给解释,三者,掺也,阴阳掺合,化生宇宙,衍变万物,故而诗问谁为本体,谁为演化。”
何暮宛如鸭子听雷,满头雾水,只觉苏先生所言形同天书,只能喃喃道:“苏先生,你认为该如何解?”
“太极者,混沌未分之态,其动为阳,其静为阴,一动一静互为根,一阳一阴亦如此,相生相化,故若问谁为本体谁为演化,随势而变也!”
孟奇并未直接解诗,而是尝试回答这个问题。 何暮愈发茫然了,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苏先生说什么完全听不懂,只能嗯嗯嗯的回答。 回答完,孟奇姿态悠闲地笑道:“这是天地之理,自然能反应于武功招式,出手之后,招含阴阳,彼此相生相化,随势而变,随敌而变,及至相触,可为阴,可为阳,难以分辨。”
此乃高而上的道理,孟奇从“天问”领会而来,但道理毕竟空洞抽象,虽然很多人都懂,可要真正反应于招式武功之上,反应于细节之间,就非常困难了,只能慢慢揣摩,最好有一门类似的武功让孟奇参考,那才能很快领悟这种精义,可以用于刀法剑法,乃至所有武功的精义。 现在想想,姚小鬼的阴阳双剑就有几分类似,日后若自己真的走刀剑双绝的路子,这亦将是总纲思想之一。 说到武功招式方面,何暮终于能听懂一点,低声道:“有的招式本身就阴阳皆备。”
“不一样的。”
孟奇摇头笑道,“重要的是何本何化。”
不懂……何暮眼巴巴地看着孟奇:“苏先生,诗里有答案吗?”
孟奇微笑道:“没有,全篇皆问,阐发生灵对天地自然的疑问,它本身或许谈不上高深莫测,可如果谁能一一回答这些问题,那就真的触摸到天地之理了,而且同一个问题,不同的高人有不同的答案,解不同则道路不同。”
“哦。”
还是不懂……何暮愈发觉得苏先生这个人渊博高深,转而想起来意,忙道,“苏先生,我今日……” “等我诵念完再说。”
孟奇右手下压,放下酒杯,继续诵念“天问”: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 空旷清冷的院子里,读书声轻而澈,声声入耳,仿佛在询天问地。 梅干老虬,火红点点,炉火如苗,酒香四溢。 虽然听不懂这首用词古朴的诗,但何暮却有一种心神渐渐平静的感觉,之前的欣喜、焦躁和忐忑似乎都随着读书声而缓缓消失,心灵被洗荡一清。 烦恼远去,清净入身,何暮忘记了压力和忧愁,只觉平安喜乐。 “今日赢了?”
突然,他被苏先生和煦的声音惊“醒”。 “是。”
何暮看了看苏先生的面孔,虽然他可能只比自己大四五岁,像个哥哥,但气质成熟,言谈有物,相处久了,就会将他真正作为饱读诗书的先生。 “第一次交手……”何暮将交手过程详细讲出,末了道:“多亏苏先生你指点,馆主师父让我参加武馆大比。”
他眼巴巴地等待着再次请教。 “武馆大比?”
孟奇手握“天问”书册,不答反问。 何暮知道苏先生是专心读书的士子,于是解释道:“邺都武风极盛,但王氏势大,其余门派世家较少,众多有志武道之人难有机会修炼,后来门派弟子、世家旁支开设了武馆,只收束脩,不占田地矿山,以教导我们这种普通人,让我们有机会上进。”
“打好了基础,不管是去门派拜师,还是参加武举,博一份功名,都才谈得上可能。”
“武馆之风已有百年,邺都武馆众多,少不了暗中较量,后来赤阳武馆等八大武馆提议,每三年举行一次,各馆派优秀弟子参与,决出名次,因为影响大,范围广,周郡王氏,浣花剑派,邺都黄氏,潮生门,落霞神剑门等都会派人观看,挑选出色之人,或成门派弟子,或入世家修炼,将来作为客卿。”
他年纪不大,识字不多,如此繁杂之事本该说得结结巴巴条理不清,但似乎何馆主经常给他们讲武馆大比的意义,所以他侃侃道来,没有一点阻塞。 “周郡王氏,浣花剑派……”孟奇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半年来,除了齐正言时常过来切磋,偶尔看看人榜和周郡人杰谱,他几乎与江湖武林脱节,如今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一时有些感慨。 喝了杯酒,孟奇微笑看着何暮:“所以你担心参加武馆大比时‘故事’太简陋?”
“是。”
何暮有点羞赧地道,这正是他过来的用意。 孟奇站起身,于院中负手踱步,笑呵呵道:“确实,你当前的故事太简单了,只有起和收,对方又不是你们武馆的人,不容易受这个故事的影响,呵呵,你第二次比试时的应对其实不错,懂得用脑子,孺子可教也。”
被苏先生赞扬,何暮忍不住翘起了嘴巴,这是他得意之作。 孟奇转头看着他:“所以,你得准备更复杂更精致的故事,让他们沉迷,让他们自觉跳入陷阱。”
“苏先生,该怎么准备?”
何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期待指点。 孟奇想了想道:“用剑法讲故事是互动很强的事情,你讲了一段后,得预料对方的反应,或者说提前推测好对方可能的几种应对,接着分别准备好不同的情节,让对方不知不觉掉进你预设的故事陷阱里。”
“比如,使出‘沧海千帆’后,对方可能直取小腹,也可能居高临下斩击,亦可能……要想及时做出应对,先前的招式就得留力……” “当然,正确的做法其实是让对方不得不顺着你的故事走,只能做少数几个选择,但你现在肯定办不到……” 孟奇用“听潮剑法”“编”了一个不算长但亦不短的“故事”,每一个互动都对应一个情节,复杂归复杂,还算在何暮理解之内,毕竟是日常所学的剑法,只是不太记得住。 他紧咬牙关,囫囵吞枣,强行记忆,只待回去后反复演练每一段故事,阐述每一个陷阱。 “记住了吗?”
编完后,孟奇微笑看着何暮。 何暮用力点头:“记住了!”
说完,他疑惑地道:“为什么故事要这样编?为什么对方一定会如此应对?”
“问得好,孺子可教!”
孟奇哈哈一笑,这才是真正的核心精髓,“不过你当前知道亦无用。”
何暮没有纠缠,比起刚才有了点自信地道:“苏先生,我先告辞了。”
“回去吧,不用紧张。”
孟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用你的剑,给他们讲一个好故事。”
等到何暮离去,院门合上,齐正言从房中走出,略有沉思地道:“为何要指点他剑法之理?”
即使是他,听了孟奇的讲述,亦有不少明悟,对过去种种剑法有了新的感受。 孟奇笑眯眯地道:“一个表面的理由,一个真实的理由,齐师兄,你想听哪个?”
“表面的理由……”齐正言上当多次,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我在琢磨和修炼奕剑布局之事,尝试由简入繁,故而借小何暮之手,编一个个故事与未曾见面也未曾看到他们出招的对手分享,看看效果如何,这就如同预先布置好棋局,随意邀人入局。”
孟奇神色正经地道。 齐正言轻轻颔首,这个理由不错,应当如此,若非自己现在更偏向浑天宝鉴,说不得也要试一试。 他轻吸口气:“这是表面的理由?”
这应该是真实理由啊! 孟奇嘿嘿笑道:“真实理由只有四个字。”
“嗯?”
齐正言有点被勾起好奇心了。 孟奇负手背对他:“有闲,任性。”
一阵寒风吹过,一朵梅花落地,结成了冰晶,齐正言脸皮抽搐两下后,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你的宝石,我全部换成银票了。”
考虑到自身渠道和专心修炼方面,孟奇是请齐正言帮忙将得自马匪的宝石换成了银票,如此才能不引人瞩目地购买利器长剑。 齐正言在邺都有众多“上司”,也不敢动静太大,用了半年时间才慢慢将宝石全都换成了银票,总计一万二千七百两。 “琅琊钱庄,嘿,小吃货家的……”孟奇看到银票,笑着嘀咕了一句。 齐正言想了想,叮嘱了一句:“武馆大比颇受重视,你若想继续隐匿行迹,不被江湖关注,最好适可而止。”
“嗯,我有分寸。”
孟奇正经点头,开始思忖等下购买利器长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