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孟奇看到车中还有一人,白发盘髻,龙头拐杖,五官慈和,年轻时候当是出色的女子,即使现在,她依然眼神清明,皱纹极少,远远望去,竟有视线被吞噬之感。 “小吃货长辈……”孟奇若有所思地想道。 阵风吹过即散,轻纱飘飘落下,遮住了窗户,周围一片叹气惋惜之声,因未睹真容而遗憾。 不过,光是隐约看到的,感觉到的,就似乎名不虚传,真如月宫仙子! 马车驶过酒楼,向着大觉寺而去,消失在了街道尽头,代飞和蒋横川收回目光,相视一笑:“闻名不如见面。”
以两人的眼力和境界,薄薄的白纱又岂能挡得住? “可惜未闻无双琴艺。”
蒋横川似遗憾似期待地笑道。 代飞同样如此,拍了拍桌子:“只望南宫氏能有偌大面子。”
闲话说了几句,两人迅速回归正题,丝毫不受影响,代飞抿了口茶道:“昨晚动静颇大,狼王多半转移了躲避之处,看来还得请王大公子卜算一下,或者找王不迟。”
王不迟,外号“刚刚好”,本是散修,后来醉心于易数,干脆投了王家,得了部分真传,一把铁算尺也称得上闻名江东,因为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掐着时机,不迟也不早,被人用王不迟的称呼打趣,叫得久了,连他自己也这么称呼自己,本名倒是只有六扇门知道了,至于“刚刚好”的绰号,就属于“不迟”的诠释和延伸,不早一息,不迟半分。 如今他是王氏外事长老,看守宿园,货真价实的外景,但由于只得了部分真传的关系,在卜算之道上,与天人合一但修炼《算经》的王思远相差仿佛。 “此事还得请代青绶出面,上次王大公子算了一卦,却被我浪费,如今无颜再上门。”
孟奇不想再去看那个病秧子,他若是愿意卜算帮助,在韩三娘子私宅就可以做了,但显然他认为游曳着的狼王有助于搅混局面,转移视线。 真要卜算,说不得又被他当刀使了! 代飞点了点头:“这事交给我,两位稍微盯着点北街就行了。”
“好。”
孟奇和蒋横川没有拒绝的理由。 代飞端起茶杯,自嘲道:“其实用处也不大,已经打草惊蛇,狼王会潜伏得更深,而北街潜伏着的又何止他?罗教,灭天门,素女道,不仁楼,生死无常宗等邪魔九道,乃至草原、西域、东海等地的势力,怕都有眼线在那里,稍微出错,就容易打出巨蟒。”
孟奇听得脸皮略有抽搐,不知不觉,自己居然或明或暗得罪了邪魔九道之五了,这才闯荡江湖多久?莫非真是邪魔克星、正义朋友? 罗教自不必说,上次摆了顾妖女一道,她还没有找回场子;灭天门两位人魔等同于死在自己的马甲“君子剑”手下;苏子远苏捕头揭发了生死无常宗的秘密,还能克制他们的外景活死人;素女道虽然还没怀疑到自己身上,但玄女传人之“死”,自己至少得背三成责任,更别提雷神传承之事了;只有不仁楼比较无碍,不用唐二公子的人皮面具就找不到自己身上。 还好我马甲多!孟奇略微庆幸地想道。 离了茶楼,代飞前往宿园,蒋横川打算去北街走走,孟奇与他们告别,慢悠悠往自身租住院子返回。 拐过几条街后,他突然转向,直接走向英雄楼。 既然怀疑“世外奇翁”任平生,就得直面他,试探他,不能什么也不做,任由怀疑发酵,酿成大错。 今日英雄楼的守卫轮换了一批,就连镇守五楼的也不是“极光电剑”萧镇海,而是“风寒江左”宫少泽。 他年少时不算出众,但基础打得异常扎实,过了三十后,别人遇到瓶颈,他依然稳步前进,如今三十九岁了,距离天人交感只有一步之遥。 宫少泽脸如锅底,络腮胡子,身量极高,手长脚长,提着一根丈八蛇矛,站得渊渟岳峙,看到孟奇,认得他的身份,侧身让开。 若是平时,孟奇少不得与这等高手切磋,可他现在满腹心事,无心出招,直接越过,登上了五楼。 天高地阔,大江横流,奔腾不息,孟奇的视线为之一展,胸怀顿时舒缓。 青衣小帽的“世外奇翁”任平生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望着大江,喝着水酒,背影悲伤而寥落。 他的紫砂茶壶摆在面前,依然有茶香阵阵。 孟奇走了过去,坐到任平生对面,语气平和地道:“任楼主有伤心之事?”
任平生全白的须发抖动了一下,叹了口气:“有几名朋友横死,心中难免悲切,既怨援助失时,又恨仇人无踪。”
“不知是何人敢开罪任楼主?”
孟奇心中一动。 任平生摇了摇头,将紫砂壶拿起,就着壶嘴,喝了一口浓茶:“江湖艰险,老夫一路闯荡至今,哪还缺了仇人?苏公子不也是如此,莫名其妙就被栽赃陷害,险些丧命震惊百里之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孟奇故意苦笑道。 竟然直接提栽赃陷害之事? 任平生收敛起悲伤,呵呵笑道:“不过苏公子亦是实力超群,这才能逢凶化吉。”
“当不得任楼主夸,只是凭宝刀之利。”
孟奇谦虚了一句,等待着任平生的继续夸奖。 任平生摆了摆手:“若是实力不济,纵有宝刀,又能发挥得了几分?能以六七窍的实力从天人合一者手下全身而退,又有几人?当日风云变幻,几有外景之威,苏公子实力可见一斑。”
“多谢任楼主夸,不过你怎么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孟奇试探了一句。 任平生笑道:“老夫当晚与王不迟在英雄楼喝酒,临高眺远,城内有风起云涌之势,又岂会没感应?只不过慢了一步,未能阻止罢了。”
是真的没有涉足此事,还是刻意找人做的见证?孟奇并未打消怀疑,继续与任平生闲聊。 聊着聊着,任平生说起了自身闯荡江湖之事,几多危险,但最终都遇难成祥,孟奇也顺口提及了瀚海的遭遇,安国邪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强大敌人,其他要么身残志坚,对付自己时伤势极重,要么实力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瀚海?”
任平生兴致勃勃问了一句,“不知九娘风采依旧否?”
“任楼主认识瞿九娘?”
孟奇轻吸了口气。 任平生呵呵笑道:“九娘可是江东女子,最早在这里成名,只不过那时候认识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已没有故事流传了……” 说到后来,他有了点唏嘘。 “原来如此。”
孟奇不动声色点头。 又谈了一阵,孟奇见天色将晚,起身告辞,这一趟到英雄楼来,他对任平生的怀疑消解了几分。 到了五楼入口,“风寒江左”宫少泽忽然开口道:“苏少侠,楼主已悲伤了一日,幸好有你打岔。”
“随便聊聊。”
孟奇微笑回答。 忽然,他脑海里有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黑暗,当日听到自己和清余对话的不止是任平生,还有“极光电剑”萧镇海! 棺材铺三人的死因:眉心中剑! 他是受任平生指使?还是干脆出卖了任平生? “宫兄,不知萧镇海萧兄住在哪里?苏某想讨教剑法?”
孟奇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宫少泽疑惑道:“讨教剑法?”
逼得萧镇海出不了剑的是哪位? 孟奇呵呵笑道:“苏某练成了一式快刀,想和萧兄比比快。”
话音刚落,他直接拔出了天之伤。 刀快如电,宫少泽刚有所觉,便已直奔面目。 “好快的刀。”
宫少泽蛇矛微动,孟奇已收回了刀,这让他忍不住赞了一句,末了道,“镇海兄就住在英雄楼左侧的院子里。”
“谢过宫兄。”
孟奇收刀还鞘,直奔那处院子,一副技痒难耐的样子。 萧镇海保持独身,与几名英雄楼守卫一起租住院子,孟奇说明来意后,其中一名守卫就让他入内,并引他去找萧镇海。 侧院之门虚掩,孟奇直接推开,萧镇海正立在门口,仿佛准备练剑,看到他吓了一跳,脸色微变:“苏少侠?”
果然有问题……孟奇不动声色道:“苏某练成一式快刀,还请萧兄赐教。”
“快刀?”
萧镇海似乎松了口气,“好!”
说完,他便出剑了,依然快得只有残影留存,剑与声齐荡,刚有耳闻,剑已至胸。 刀光一闪,仿佛凝固在了旁观者眼中,可耳边已听到了金铁交鸣之声。 “真快……”既是赞刀,又是叹剑。 “痛快!”
孟奇挡下快剑,转身便走,似乎兴尽而归。 萧镇海心灵强大,没有多少漏洞可供变天击地大法利用,而附近有那么多人在,若强行拿下他,容易打草惊蛇,还是另寻机会,或者干脆暗中观察,找到线索。 返回租住院子的途中,孟奇再次遇到了代飞,他从宿园归来。 “代青绶,卜算结果怎么样?”
孟奇关切问道。 代飞苦笑道:“没有结果,似乎出了城,离开了茂陵。”
“是吗……”孟奇略有怀疑,狼王铁升就这么走了? 代飞肯定点头,转而说道:“阮家嫡女拒绝了南宫氏的邀请,住到了大觉寺内,看来无望得闻仙曲妙音了。”
“真遗憾。”
孟奇附和着道了一句。 快回院子时,他路线一变,连续摆脱,略微变化了容貌,换了身打扮,在城里游荡了一阵,然后钻入了一座废弃的院子里,坐在回廊下,背靠着梁柱。 过了一个时辰,隔壁有琴声悠悠,悱恻缠绵,让人挥之不去,绕在心头。 此音只有天上存,人间难得几回闻。 这是剑皇魔后的轮回任务中,孟奇想要背景音乐时,阮玉书弹奏的其中一曲,这三个月里,他们商量好了暗号,若是弹奏此曲,便是平安无事,一切顺利,照常行动之意。 而附近院子是阮家在茂陵秘密准备的宅院,有几处密道,有机关暗器,阮玉书曾告诉孟奇,若有外景长辈跟随,她就明里住在大觉寺或别的地方,暗中宿于此处。 别人求之不得的琴声缓缓荡开,钻入孟奇耳中,慢慢变得悠远宁静,平复着心灵。 孟奇听着琴声,静静看着清冷夜色,暂时忘记了茂陵的暗流汹涌。 今晚月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