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能乘坐一人的马车，如今方尧跟袁素娘一起在里面挤着，为了让伤员和病号休养，两个孩子都在外面，和方苏氏等人一起。这一场雨下来，路不好走了，雪橇用不上了，再加上这些病号，队伍行进得更加缓慢。没有意外的，何花儿也病倒了，烧得迷迷糊糊直说胡话，口中一直喊娘。这下何升绷不住了，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把原来的雪橇改了个担架，跟孔文一起抬着她。田三丫也病了，但她可没何花儿这么好的命。田四柱背着行李根本没法管她，田刘氏经过丧子的打击，就像个蔫茄子，好几天都没开口了。没有担架，也没有人背着，甚至孙小关只是分去一小半行李，还让她背着一大半。田三丫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只是麻木地走着，脑子里想着的，是前面有一条大河，她一脑袋扎了进去。又或者，是一个山崖，往下一跳，一了百了……走着走着，她哐当一声栽倒在泥地里。孙小关吊儿郎当地走着，还没察觉呢，幸好孙闯看见了，“二叔！她倒了！”

“嗯？”

孙小关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转头看去，见田三丫跌倒在地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踹了她一脚，“起来！赶紧起来！”

田三丫在迷迷糊糊之中，到达了一个满是鲜花的地方，可是这美梦并没做多久，她就被孙小关这一脚给踹醒了。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这一瞬她想死，可她只能虚弱道一句：“我难受……”“难受个屁！”

孙小关又踹了他一脚，“起来起来！看人家何老二家的，人家不也难受么？不照样跟着走么？”

田三丫撑着想起，可背上的行李像是大山一样压着。她只得弱弱道：“她病得不厉害……”“别装了！”

孙小关又是一脚，“想歇着？你得有那命！就你这样的烂货，不配坐车！”

田三丫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尽了力气站了起来，愤愤地看着那辆车的方向。她袁素娘不也是跟了这个又那个，凭什么田三丫就比她命贱？马车里，方尧看着烧得脸都通红的袁素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帕子敷了，没用，赵六给她扎过针，顶了一会儿，又烧起来了。眼下，怕是只有一个法子了……“得罪了……”方尧喃喃道了一句，这才想起，面前这个是他的亲媳妇啊，拜过堂的那种。想到这里，脱她衣服的手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她后背的衣服湿哒哒的，这让他不禁心生感动，却又带着怜惜。直到那一片瘦弱的后背全部露出来，方尧的理直气壮和镇定都悄悄躲了起来。他的心砰砰狂跳，不由想到了多年前成亲的那夜。那些朦胧的青涩的都有了脸，一切变得真切起来。他粗粝的手指触上脊骨一粒粒分明的背，麻酥酥的。赵六教他推背，说是可以退热，在这没药的环境下，他也只能用这法子了。安沁县。向光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膝盖都快跪麻的时候，他头顶上终于传来了沉闷的声音：“黄骏带了多少人？”

“回将军，三百。”

向光依旧没抬头。“三百？三百……哈哈哈哈哈！”

忽而，姜元武爆出了狂笑的声音。向光垂着头不敢出声。忽然，一个茶杯在他身前被摔碎，碎瓷片溅到了他的脸上。“三百对三十！还是老弱病残！”

姜元武的喊声如雷一般，“你们带着训练有素的士兵，竟然一再让他逃脱！”

向光还是没说话，直到姜元武一通暴躁的狂吼结束，他这才抬头缓缓发问：“将军，属下愿意再带人进山，这次一定能够将他拿下！”

面前的姜元武认真地看着他，一双鹰眼灼灼放光，像是要看穿他一般。他高大、魁梧、健硕，生得一副剑眉星目好皮囊，周身气场十足，向光甚至觉得，他比兴国皇帝的气场还要足。事实也确实如此，兴国皇帝沉迷酒色，国家大事多假手于姜元武和丞相孟永寿，而姜元武手握兵权一家独大，孟永寿也不得不敬他三分。姜元武打量向光许久，这才缓缓发问：“你从军多久了？”

“回将军，已经三年又七个月。”

“三年又七个月……”姜元武踱步沉吟，忽然问，“你是哪里人？”

向光小心翼翼道：“回将军，属下是浪得县人。”

“难怪。”

姜元武呼了一口气，“你就带上五百人，进山去搜捕方尧吧！”

说完，他又道：“若是成功，便封你为正五品定远将军，若是失败……”他的目光忽然狠厉起来，却又转瞬即逝，笑吟吟地看着向光，“平通府那几个以假乱真的，最后怎样了？”

“都斩了。”

向光诚惶诚恐地看着他。黄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抓住方尧，无论死活！”

“是！”

向光急忙应下。只是他的眼神中有着一些不服气。黄骏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怎么？觉得正五品定远将军委屈了你？”

“属下不敢！”

向光嘴上这样说着，也垂下眼睑掩饰住心情。黄骏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没有就好，去吧！”

向光应声而出，黄骏眸中最后一丝笑意散去。他当然知道向光会不满，因为黄骏带人去抓方尧之前，就已经是从四品四安将军，而向光需要立下大功，才能当上五品定远将军。可是，他对带着浪得县口音的人，有着天然的不信任。毕竟，浪得县靠近竹国，口音与竹国相似，他无从分辨带着这种口音的人是浪得县人，还是竹国人。而此时，向光走在军营之外，看着远处的青台山，也是一副思虑重重的模样。他知道，姜元武提起那几个带着假方尧尸首去领赏的人，是在敲打他，但他想不明白，黄骏只是拍拍马屁就能坐上从四品的位置，可他却要打败方尧那么可怕的人，才能爬上一个五品的位置。在他心里，不自觉地拿方尧和姜元武对比起来。当日方尧已经坐上了正四品的位置，若不是他突然“通敌叛国”，只怕现在至少是个从三品，不出一年，又得往上升一升……照这个趋势下去，用不了三十岁，方尧只怕是要直逼姜元武的位置，可能会与他比肩。这也正是方尧突然“通敌叛国”的原因。向光想了许久，又转头看了好一阵将军营帐，这才重重一叹，去调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