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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下来时,客栈的一间屋子里,被绑住手脚的程平坐在地上用身子撞了撞门。
“喂,喂。”他有气无力的对着门缝喊道,“这真不关我的事啊….你们娘子醒了没?醒了你们就问问她,她肯定也这样说…”
门外没有人回答,但并非是没有人,程平能听到呼吸声。 “哎,要么你们先给我弄点吃的可好?”他说道。
自然没人理会。 程平只得挪动身子转过,靠着门坐好看着室内。 这是客栈里一间上房,或许是为了方便那娘子见他,所以并没有把他五花大绑扔进马棚或者柴房之类的地方。 屋子里装饰精美,温暖如春,几案上摆着茶壶。 好在不用挨冻,程平挪动身子向几案而去,用嘴咬住茶壶试探着喝茶,因为动作不稳,差点被呛到,也洒了一身,但他还是高兴的满脸赞叹。 “不错,不错,好茶。”他说道,接着咬起来继续喝。
相比于他的自得其乐,另一边的屋门口,两个妇人面色焦急不安的端着药走来。 门外两个随从神情忧急的守着。 “怎么样?醒了吗?”两个妇人忙问道。
随从摇头。 “又去找大夫了,也让人往家里捎信了。”他们说道。
“你们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细娘问道。
一个随从面色有些尴尬不安。 难道真的是因为惊慌而失了分寸,下手重了,打的娘子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这叫什么事!”两个妇人叹口气,不再指责随从,毕竟当时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们拉开门进了室内。 幔帐后那娘子平卧而睡。 “三娘,这样子也没法子吃药啊。”
细娘低声说道。
三娘也无奈的叹口气。 “大夫说没事,醒了吃药,不醒就不要喂药,免得被呛了反而不好。”她说道。
两个人在地上坐下相对愁苦。 怎么会这样啊…明明好好的… “都怪那小骗子!”细娘低声愤愤说道,“说什么无命之人,这下好了…”
三娘却沉默一下没说话。 “你说,是不是,有些怪..”她忽地低声说道。 细娘不解的看她。 “她..是个傻儿呢小时候…你如今看她,像傻子吗?”三娘低声说道。
细娘摇头,不管是外貌还是言行自然都不像,哪有这样的傻子,要是这样的是傻子,那她们等等人成什么了! “不是说好了吗?”她说道。
“傻子还能好?”三娘低声说道,一面左右看了看,“该不会是被什么附身….我听过被附身如果被说破那就吓走了,吓走了,人也就没命…你看她白天那样子真的就像失了魂一般…..”
她的话没说完,细娘被吓得脸发白,伸手拍打她。 “你胡说什么!胡说什么!”她颤声低低道。
三娘忙噤声不敢再说。 二人一阵沉默,屋子里有些暗,风穿过窗缝门缝发出低低的呜咽,越发让人毛骨悚然。 “点..点灯..”三娘结结巴巴说道。 细娘便忙去点灯,几盏灯亮起来,屋子里几分暖意,二人不由松口气。 “大夫来了。”门外有随从说道。
两个人忙站起来,看着一个老者背着药箱进来。 多了些人,两个妇人适才的不安褪去,才要说话,里间传来女声。 “不用了,我没事。”这突然的女声让举着灯要引路三娘吓的失声叫了一声。 其他人也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门外的随从再顾不得男女之嫌都冲进来。 “娘子,娘子,是我的错。”
跪坐在席子上,两个妇人俯身施礼惶惶说道。 原来这娘子早就醒了,那她们说的话肯定也被听到了… 真是蠢啊,背后议论人还怕被抓到,她们倒好当着人家的面就…… “没事,别说你们了,我自己都..害怕,我想人进来了开口说话就不那么贸然了,没想到还是吓到你们了。”
程娇娘说道。
哪有自己害怕自己的… 这,这真是让人… 两个妇人俯身在地更为讪讪。 “娘子,你别听那小骗子胡说,你没事的,那小骗子就是仗着嘴骗吃骗喝的…”她们忙说道。 程娇娘摇摇头,看着她们。 “你们帮我一个忙。”她说道。
两个妇人大喜,没有赶她们走,反而还要用她们,这才是真的宽宏。 “去拿着钱买些书回来。”程娇娘说道,“不拘什么书,越多越好。”
书?现在? 妇人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忙应声是。 走廊里的脚步声让昏昏欲睡的程平清醒过来。 “…这边,都放这边….” 伴着说话声还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你们小心点…” 干什么呢? 程平忙挪向门口,一只眼向门外张望,走廊里有两个小厮快步走过,手里各自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卷。 书? 这大半夜的怎么怎么送来这么多书? “外边车上还有吗?”
妇人的声音响起。
“有的,真的都要了啊,娘子看的过来吗?”娘子? 程平大喜,那娘子醒了! “哎,哎。”
他忙用肩头撞门,“可以放开我了吧?”
喊了好几声才有人走过来,却没有打开门。 “放了你?”
男声愤愤说道,“你等着吧,等娘子忙完了再来跟你算帐!”
大晚上的忙什么啊? 程平透过门缝向外看,夜色已经深深了,走廊里灯火摇曳。 算了,那就先睡吧,睡醒了再说。 东方渐渐发亮时,守在门口的妇人一个打盹醒过来,看到对面的妇人躺在席子上搭着被子睡的正香。 天都要亮了,妇人吐口气,揉了揉肩头坐正身子,看向里间。 里间的推拉门开着,一眼可以看到其内端坐的女子。 端坐! 妇人一下子清醒了,难道这样坐了一夜吗? 屋子里还亮着灯,昨晚买来的书卷几乎堆满了屋子,此时散布在地上几案上,那娘子就端坐其中。 她并没有翻看书,面前摆着的似乎还是昨晚的那一卷,而其他的书依旧保持原样。 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中,原本明亮的烛光被渐渐拉暗,室内的光线反而变的黯淡,就好像那女子身上的生气精神也一点点的黯然而去。 妇人忍不住按住心口,只觉得堵住一般。 原来那女子疾步走,无声的流泪,倒地后的嘶喊,跟此时的枯坐相比真的不算什么难过。 真正的难过便是这般的心如死灰吧。 真的是只因为那小骗子的话,所以才如此的吗? 三百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她一死一生,竟然跨过了将近三百年。 大周乾元六年。 程娇娘低下头看着打开的书卷,伸出手抚上其上新鲜的题记。 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个年代存在她的记忆里,陌生的是这鲜活的感觉,不是曾经研读的书里,不是高高存放在书架上的珍贵古籍。 大周,乾元六年,立朝不过七十多年,如今是第四个皇帝中宗,而她所在的地方,大周方氏皇族早已经覆灭,取而代之的大庆朝也已经伴着最后一任小皇帝的突然病故而分崩离析,新的写有大梁二字旗帜已经高悬在战火硝烟还有残留的城墙之上。 程娇娘伸出手木木的掐算,那是二百九十四年以后的事,那也是她们程氏一族灭亡的时候。 程娇娘的手垂下来扶在几案上,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没想到,江州程氏竟然会遭到这样的灭族之灾,而且还是在助杨家征战十年之后,而且还是在..在…。. “阿昉!父皇退位,太史局已经择好你我册封的日子!”
“恭喜皇帝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程娇娘扶着几案无声的笑了。 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是她最亲近的人亲自下令将她射成刺猬,又亲手挖掉她的心。 多么的可笑,多么可笑。 大梁朝四皇子,杨汕! 大梁朝,杨氏! 人都说飞鸟尽良弓藏,可是他杨家大梁朝的天下还没坐稳几日,怎么就向他们程家举起了屠刀? 朝已建,国初稳,功才赏,爵刚封,怎么就向他们程家举起了屠刀? 几百年来时局动荡朝廷的更迭,对于江州程氏从来没有影响,作为声名赫赫的大相师一族,享受历代帝王的尊崇,家主代代延承太史局,观天察地,望风看云,制历修史,这就是天下闻名赫赫的江州程,屡代簪缨的大族程氏。 赫赫百年的程氏就这样被毁了! 抄家灭族,猫狗不留,一草一木焚毁! 火烧幡定,挖心鼎烹,噬魂灭灵,阴阳皆消! 没了!没了!都没了! 程家没了!程氏没了! 程娇娘猛地站起身来,正一脸担忧看着的妇人吓了一跳。 “娘子…”她喊道。 程娇娘没有看她,径直向外疾走。 “他在哪里?”
她口中问道,“他在哪里?”
他? 妇人被问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小骗子吗?在隔壁。”
她忙说道。
话音落门已经被拉开,地上睡的妇人终于醒了,迷迷瞪瞪只看到一角裙袍从眼前而过。 “怎么了?”她一个机灵睡意全无爬起来。
那妇人都没顾上理她追着程娇娘出去了。 “娘子!”走廊里的随从也惊讶的唤道,站直了身子。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走走。”程娇娘说道。
又是随便走走? 大家的面色发白,这大半夜的….. 正想着怎么劝,程娇娘站定在隔壁门前,伸手拉开屋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走廊的灯投影进来,可以看到卧榻上一个男人睡得正香,微微的鼾声在屋内回荡。 妇人们忙举着灯进来,点燃了这屋子的灯。 这嘈杂声让程平醒过来,明亮刺目忙要护住眼,抬手却发现自己手脚还被绑着,这才想起发生什么事。 “又干什么…”他打着哈欠说道。 话音未落,面前有人跪坐下来俯身,旋即有哽咽声传来。 “对不起,对不起….” 程娇娘先是哽咽,接着啜泣,继而俯身掩面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先祖大人,晚辈们无能,程氏没了,程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