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斋内,春月拿着账册,一笔一笔认真记录着各项收支。“主子,府里上下盘点得差不多了,如您计划,那些买来的东西另找渠道卖掉,还有几分薄利,如今咱们也有几千两的进账了。”
春月像小管家婆似的,喜滋滋清点完,却见穆九倾站在窗前,神情间淡淡,唇间却有一丝嘲讽之意。她禁不住回忆上一世。将军府到了林赋禅这一代破败了,但总还有些家底在,林老太太一直找她哭穷,让她把嫁妆拿出来贴补家用,后来她常年人在战场,也不知血汗换来的封赏带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可恨她蠢,只顾替林家重振声威,到死也竟不知这破船当真还有三千钉。既然吸她的血这么些年,也无妨她这一世讨回来。转过头,看见春月望着自己,神情有些痛心又有些担忧似的,不由得宽慰她一笑,“傻丫头,几千两你便这么高兴,林家名下尚有那些别苑庄子,赶明儿到手了好好经营,远比现在这些多。”
仔细一想,林家这些家底本不算少,说到底,林老太太不懂经营,林赋禅不求上进,荒废了庄子,那败落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不急,饭是一口一口吃下去的,这对母子要吐出来,也该慢慢来。“我只是心疼主子,孕中还要操劳这些,将军醒了也不来看您,更别说疼惜您了。”
春月颇为她鸣不平。穆九倾摇摇头,轻笑,“女子活在这世上总被人教诲夫子天出头,可其实,我们能仰仗的,便只有自己。”
话锋一转,她问道,“算算时辰,蛟龙也该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人影敏捷从外院翻进风神斋,神不知鬼不觉摸了进来。正是蛟龙。蛟龙行了一礼,便开始汇报林赋禅的行踪:“将军入宫去了,但不是向皇上复命,却是……去见了九千岁。”
穆九倾闻言挑眉,戏谑一笑,“哦?他倒是知道该抱哪条大腿。那么宫里那位怎么说?”
蛟龙面露难色,有些犹豫地看着她。“无妨,你直说便是。”
穆九倾翻看账本,语气凉凉道,“他什么德行我一早便知。”
“……是,少将军求九千岁替他进言,别让林家军上阵送死。为此,他愿意……愿意用夫人交换。”
翻书的手顿了顿,穆九倾眸光一闪,语气平淡道,“我猜九千岁不会答应。”
她不会过分看重自己,对于那人而言,不过是床笫之间的游戏而已。蛟龙见她神色如常,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又道,“九千岁如何回答属下不知,但看将军从宫里出来时的神色,想是没有成功。属下只怕他贸然入宫,坏了主子的筹谋。”
穆九倾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她不爱打扮,手指并不似那些贵女们总染着漂亮的丹蔻,甚至手心因为常年习武而有一层薄茧。但这双白皙纤瘦的手结实有力,如她愿意,便一定能为自己打出一片天地。“不必担心,林老将军死了,林赋禅在朝中也只是挂个虚名,连交好的同僚也没有,自是大家知道他是个不成气候的。满朝文武看的透的事情,皇上又怎么会看不透?不过是找个借口,想收走林家的兵权而已。我那好婆母自然也懂这道理,不然怎么会日日压了里子面子来求我?爵位面前,她对我的不满恩怨都不值一提了。”
穆九倾轻笑,端起白玉盏服下一口安神用的汤饮,触手生温的感觉确实和普通白瓷不可同日而语。蛟龙见她神色平淡,唯恐她心中苦楚不愿说出来,“主子看得通透,只是越通透,却怕是越痛苦。”
“何来痛苦之有?我现在吃穿用度皆好得不能再好,不就是因为人家有求于我吗?”
穆九倾用指尖划过白玉小盏,眉眼弯弯,笑意不及眼底。可见权势是好东西,值得人放下脸面和自尊,所以她便该多争取一下。既然要她卖命,那么林家和兵权,她便都要握在手里,不为他人做嫁衣。“你替我继续盯着林赋禅,还有,以后不必尊称一句将军,他不配,也不会一直是将军。”
蛟龙一凛,点头后身形一闪便离开了。蛟龙走后,穆九倾卧在软榻上看书,入夜时分正准备沐浴,春月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主子,那江徐徐跪在门外,说要见您,眼泪汪汪的好像有人欺负她似的。”
穆九倾挑眉,倒是罕见,江徐徐几次来见,都是跟在人后大摇大摆进来的,之前是林赋禅,近日是林老太太。独自来这里,按她身份自是需要报备,得许可才能入内。上一世她记得江徐徐也闹了这么一出,不过是在她临出征前,她跪着求自己,让林赋禅留在将军府打点一切,否则一家老小便无人可依。明明是江徐徐逼着她一个人上前线,可将军府上下看她跪着,只因为她擅长用眼泪收买同情,便觉得是将军夫人心硬如铁。最后终究是她穆九倾终究孤身一人去了战场。这一世,江徐徐这喜欢扮柔弱可欺的习惯倒是一点没变。“那么喜欢跪着,便让她跪着吧。”
穆九倾起身,如常沐浴更衣。足足一个时辰后,她叫春月到风神斋门口看江徐徐是否还跪着,又叮嘱了两句。春月闻言,眉眼一弯,笑了起来。“主子真聪明,早便该这么做!”
春月走到风神斋门口看见江徐徐跪在地上一脸柔弱无依的样子,引得人来人往都在侧目。这不是坑她家主子么?原本板起脸来的,想着方才穆九倾的叮嘱,就努力堆出一张笑脸,上前朗声说道:“江姑娘,方才便同你说了,主子在沐浴,你大可明天再来的。”
江徐徐眉目含泪,“可我必须今晚就见到夫人。”
因她这态度,这语气,大多下人都围了过来,只待看好戏。春月笑意更甜,歉然道,“不巧,刚刚浴桶翻了,地上都是水,夫人怕你滑倒,姑娘便在这里大声点喊着说吧,夫人耳力好定能听见,反正……事无不可对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