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才起床时,穆九倾回忆起来,只当是梦境一场,甚至对镜梳洗时还一度自嘲,大抵是因为恨毒了林赋禅与江徐徐二人,才会做那种梦。然而,她最近甚至几乎不曾有闲暇时间想起这二人。人生里重要的事重要的人太多,穆九倾没有精力让这两人占据她太多精力。虽然依旧是恨的,但鄙夷厌恶居多,她从未想过要用车裂发卖这种手段来报复。一直以来不过想知道,这对狗男女是否真的相爱至深,无论贫贱富贵都能长相厮守矢志不渝。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前世今生,林赋禅害她负她,终是要血债血偿!可她在天牢里已然品尝到了复仇的快意,那便没理由做梦都挂着那二人。反倒是愈发细想,愈觉得新帝那龙袍莫名眼熟。细细深究,竟是和哥舒厉前世领兵一路杀入京城的那个梦里,新帝被万人拥戴的场景里,从重重仪仗透出那点明黄别无二致。若是能知道那新帝到底是何人,或许她可以早做打算,抱一条粗壮的大腿。正思索着这些,便听见魏宸淞又要把人抄家问斩。她猛地站起身,视线都未曾恢复清明就摸着墙走出了房间。于是便有了她此刻与魏宸淞的对峙。包括赵松柏张纶一众在场将领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个呼吸就被治罪。但穆九倾站出来和九千岁正面对峙的样子,着实让他们意外。自打穆九倾领兵以来,他们哪个没给她添过堵?可偏偏现在她宁愿得罪当朝九千岁,也要袒护他们。这种被护短的感觉,只在很多很多年前,林守疆还在世时他们曾经体会过。一眨眼林老将军与世长辞,他们也有的人半截身子准备入土了。却不想站出来一个女娃,年纪小的可以当闺女,偏偏要以将军之名包揽他们的错误。众人各怀心事地僵持着,空气里静默无声。魏宸淞盯着她看了片刻,起身,“穆将军本是皇上亲封,自然不容我多置喙,魏宸淞督运军备到此,已然可以交差。既然将军身体无恙,明日一早我便告辞了。”
说完魏宸淞起身,缓步离开。穆九倾见他走出去,这才放松了几分,随即有些晕眩,皱着眉摸到方才魏宸淞坐的位置上。一抬眼,眼前光景着实有些诡异。一屋子大老爷们对着她笑中含泪无比感触的模样。“你们一个个作甚?鬼上身?要不要本将军替你们驱邪?”
穆九倾没什么好气,尤其看见张纶的时候更来气。张纶见她翻了白眼,却是不再抬杠,径直走到穆九倾面前,重重跪下,又连扣了三个响头。“将军,张纶不识将军大义,鲁莽违背军纪,连累将军来救又害您身陷敌营,此等罪责万死不辞!恳请将军责罚!”
他真心悔过,经此一事,他对穆九倾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真是诚意归顺。穆九倾淡淡睨了他一眼,“你带了一百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去前线冒险赴死,妄想我轻易给点处罚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张伦文闻言,背脊一僵。穆九倾的话语如有千斤压在他心头,彼时他刚刚进了玉阳城门,不过半柱香便被哥舒一族的战士们团团围住。他便眼看自己的一百名部下伤的伤死的死,很快被俘虏起来,自己也被关了起来。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白白送了一百条年轻生命赴死。这几日的每时每刻,手上的断指都提醒着他,他当初有多么固执和愚蠢。“那一百名战士算是为国捐躯,你作为领兵责无旁贷,回京后抚恤其亲属一事,需得你亲自负责,抚恤金以年金十倍为数,由你私人出资,有无异议?”
张纶一介统领,饷银自然不足以垫付这百人的十倍年金,但是大丰例律规定军人从商可免七成赋税,因此大多数参军将领都会做些小本生意。当然,即便如此,这惩罚转嫁到个人头上,还是重了些。但战场的事情本就不是儿戏,穆九倾也不会因为张纶如今的臣服便轻言放过,否则用人唯亲,一样难以服众。张伦咬牙,“张伦自认这罚还是轻的,将军若怕我怀恨在心才减轻惩罚,原是不必。我做错事,将军若不重罚,属下也于心难安。”
他心中愧疚后悔,再多处罚,都嫌不够。穆九倾不再看他,转过身道,“世事岂能皆由你心意?你做了错事,担着这不安本是应该的,只有这,你才不会再犯错。”
张纶眼神一暗,神情灰败,“将军说的是。”
穆九倾摇头,这人是当真一根筋,眼下是用人之际,难不成真打的他皮开肉绽?遂道,“出去自请五军棍,剩下九十五棍,限你在我班师回朝前将功折罪,若立不了功,回京城自己领罚。”
张纶点头谢过出去领罚。其余将领也跟着一起出去。穆九倾的饭这时也被端了过来,服侍的是一个眼生的丫鬟,长得温婉可人,清丽脱俗。“奴家本名念娇,见过将军,您可称我念奴。九千岁说将军重伤未愈,需要找个细心妥帖的照顾,我担心您体弱,饮食不宜太过油腻,不如先用些清粥小菜,念奴日后慢慢替您调理。”
不光人美,声音也动听,温柔软糯得很。穆九倾心道这要是个男人,此刻怕是骨头都酥了。可惜她自己也是女人。“军饷还算充足,我要喝酒吃肉,清粥小菜吃不饱哪有力气打仗?”
她一口喝完碗里的粥,“给我送些白切牛肉来!然后去跟你主子说,我不缺人!”
其实在这玉阳城苦寒之地,又靠近荒漠一带,原本土里种不出小麦,米面本是比肉更稀缺之物。这碗粥里的米粒颗颗晶莹剔透饱满,是京中时新的粳米,而非一般军中粮饷。调味更是显然是用了心思的。千里鹅毛,不外如是。但是穆九倾一想到魏宸淞先前那鄙夷的态度,便觉得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