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看着白花花的银两,忽然想起昨夜念奴曾说他背负许多,如今看来,的确如此。那葛山身为夏州首富,游走于各方官员之间,恐怕这些银两虽有百万之数,也不过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他恐怕已经从各地运回京城。到最后,定是去充盈庆帝的国库。穆九倾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庆帝假意嗔怪实则喜不自胜的样子来。然后等下一次,这样的腌臜事依然会由魏宸淞代劳。光是这骂名,他便白白替庆帝担了不少。赵松柏打断她思绪,有些顾虑问道,“将军,九千岁为人捉摸不透,他抄了葛山的家,却把银子给咱们送来,这……于理不合吧?”
穆九倾随手从箱子里拿起一锭黄金,掂了掂分量,又漫不经心地丢回箱子里,“他敢送,我便敢收,左不过是拖我们和他狼狈为奸。只要镇西军打了胜仗,这点银子,哪怕传到皇上耳朵里,他也不会说什么的。真有人怪罪,我一人担着,你们只做不知情便是。”
朝廷发的那些军饷本就不足,她变卖将军府折出来的银钱,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葛山之流的奸商珠专擅官商勾结之道,大部分盈利皆是民脂民膏,用于军防,多少也算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了。赵松柏见她一介女流之辈,却是已经习惯于把他们这些大老爷们护在身后,将一切担在自己身上,心头说不清的感慨。“将军无需这般护着我们,昨夜接风宴,若非为了我们,将军原本也不需要受那闲气,给魏宸淞那阉人亲自斟酒。”
张纶愤愤不平说道。穆九倾侧过头看了张纶一眼,语气不咸不淡,“无妨,一壶酒碍不了多少事,左右当暖身了。倒是张统领你这脾气该改一改了,九千岁一人之下,岂是你我能轻易置喙?再这般下去,哪天这张嘴祸从口出,我可未必保得了你。”
张纶总觉得将军那眼神像要吞了他似的,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应了一声哦,便寻了由头赶紧溜了。自打他心悦诚服认了穆九倾做将军之后,越发觉得这个头儿脾气捉摸不定,虽然知道穆九倾提醒自己是出于好心,可那个眼神儿……张纶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他被西疆军砍了根指头都没这么怕过。穆九倾压了压心头的火气,不知从何时起,她越发忍不了别人说魏宸淞一个不好。这男人纵有千般不好,除了她,其余人若开口,便最好受的住她刀子般的目光。可是,回过神来,她又觉得自己不争气。只是……穆九倾看向那十来箱真金白银,不禁在想,魏宸淞,多少也是顾及她的吧。无论如何,魏宸淞一夜之间把葛山抄家一事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是,玉阳城百姓竟是没有太大异议,原来那汪怀义汪怀远兄弟二人一个弃城逃走,一个轻易投敌假意被俘,此事引起不少民愤,是以大多数百姓对于三人的下场只有叫好。葛山更不是什么好人,贿赂官员不在少数。穆九倾还隐约听到一个说法,葛山当年和汪氏兄弟通敌叛国,致使当年的前太子在此遇伏击,最后重伤不治。如今的皇上虽是庆帝,但当年太皇太后随夫君征战建立大丰,最初所立的太子并不是庆帝之父元帝。那位遇伏的前太子运气不佳,没能登上大统便英年早逝了。因着庆帝此人贪恋女色,穆九倾对于大丰皇室的男人全无好感,对这个陈年秘辛听过便罢。虽然这次西疆军退兵了,眼下暂且有片刻的喘息之日,但她知道此刻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算来,前一世的这时候,老可汗哥舒长天病重已极,或许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包含哥舒厉在内各怀心事,并没有表面那么团结。老可汗在世时,他们还勉强维持和平,哥舒一族的部落在这四子通力合作之下便是西疆最强大的部落。但随着老可汗大限将至,西疆众部落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即将重归四分五裂的状态。届时,除了哥舒部落,其余几支氏族很可能为了便于夺权而急于立威,那么到时候她这个大丰派来领军守边的女将军,就会是最好的跳板。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即将踢到的,却是铁板。在她监督下,整修数日,玉阳城中一切已然恢复此前的状态。虽然百姓们心中伤痛未曾完全抚平,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镇西军在此,他们至少知晓自己不是被朝廷放弃、遗忘,便有了生存下去的动力。与此同时,西疆部落众多,除去风头最盛哥舒一氏,其余几支较为强大精干的部落正蠢蠢欲动。当初为抗衡哥舒一脉,他们主动联合成了一支庞大的阵营,是称处月部落。原本因为哥舒长天极擅驭人之术,西疆所有部落已然有了统一趋势,认其为可汗,但随着老可汗行将木就,哥舒一族内部混乱无心恋战,处月部便有了脱离之心。丰化十七年,六月初。西疆处月部集结六万大军,终于再次来犯。虽说镇西军人数占优势,有十万之众,但其中不乏新兵,反观处月部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手,他们便是穆九倾今次战斗的对象。穆九倾遥望敌军各色旗帜,果然没有哥舒一族的雄鹰徽章,而哥舒四子皆未曾露面,看来这一世,哥舒长天的生命轨迹与上一世并无不同,仍是命不久矣了。哥舒厉不在,她倒是放心些。不为别的,对方和她同为重生一世之人,穆九倾唯恐他已经通晓自己的战术和策略,那便更为棘手了。她已有初有显怀之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五个月了。穆九倾皱了皱眉,她现如今身子逐渐重了,这场战事,需得速战速决!黄昏时分,六万大军兵临城下,镇西军在玉阳城中严阵以待。战鼓声声,旌旗猎猎。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