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原道是穆九倾害自己儿子,可儿子在她怀中亲自开口替穆九倾洗脱清白,梅妃便道只是一场意外。但,现在细想,那么高的花草围在池边,大皇子再如何顽劣,也不至于跌进池子里才是。她意识到这一点,当即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儿子,若有所思,十分后怕。穆九倾自觉失言,蹙眉不语。有些话,原不该她来开口。今日之事,本是两名皇子发生口角,二皇子突然发难,见大皇子落水起初也有些慌乱,可谁知小小孩童竟然恶向胆边生,眼看兄长不熟水性要僵死在池子里,竟然为了前途利益,转身离去。深宫之中勾心斗角之事,原不在少数。但穆九倾自觉,如果由她亲口来说,或许梅妃会怀疑她有心挑拨自己和怡嫔的关系。而大皇子陡然间受惊,之后兴许会高烧不退,也不知醒过来后还记得几成,她不知道今日二皇子这般行为是否有皇后授意设套,更不便过多置喙,因此暗道不是开口的时机。至少应该先有大皇子开了口,她再作证,方有些可信度,也不至于陷进泥潭里。“梅妃娘娘,兹事体大,我当时看得也不算太贵真切,不如等大皇子醒了你问过他再行定夺。”
“那他人伤了我儿,我岂能安心放过对方?”
“大皇子身子虽弱,智力又无损伤,敌人究竟是谁,我相信他心中自有分寸,只是有些话,穆九倾并无开口的立场,还请理解。毕竟是孩子身体要紧,一切等他醒了再说,如何?恕我多嘴,娘娘如今圣眷似乎不是最盛之时,何必处处要强,若是一味追究,或许对方更会下狠手,不如暂且按兵不动,日后徐徐图之。”
梅妃思来想去,觉得穆九倾说的也有道理,虽是极不情愿,但也只能点了点头。“桌上有热的姜汤,你多饮些,去去寒气也好。”
穆九倾点头,走到桌边也不客气,咕嘟咕嘟豪饮了两盏。梅妃见她丝毫没有女儿家矫揉造作的样子,看了倒有几分有趣,不禁有些好奇,道,“你就不怕我在你姜汤里下毒?”
穆九倾顿了顿,看向梅妃,随后道,“娘娘与我虽然初见多有不睦,但我见你爱子心切,原是性情中人,赌你不会对儿子救命恩人下毒手,若是我信错了人,便是我活该。”
说完又喝了一碗。梅妃在宫中见惯了女子温柔小意的模样,连她自己也为了取悦皇上一点点磨成了这般性子,不想穆九倾原是这般性情,一时间倒好奇起来。兴许,皇上便是喜欢她这与众不同?左右四下无人,梅妃便轻声问道,“穆将军,你的孩子,当真不是龙嗣?”
穆九倾这肚子里的孩儿众说纷纭,加上当时生产中天有异象,许多人皆说是贵不可言云云,许是军中偶有多嘴的这般传了出去,最后大多数人当真以为是庆帝龙脉。偏生回了宫,太皇太后又对意儿格外高看一眼,真就是百口莫辩。穆九倾可不觉得庆帝会心甘情愿戴这绿帽,便是她从了庆帝,以那人生性多疑又心胸狭窄的性子,意儿多半是活不长。更何况,她厌恶庆帝此人心机沉重又薄情寡义,别说真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和此人扯上关系都叫她觉得恶心。此刻梅妃问及,她便干脆利落回道,“自然不是,我的意儿不幸,生来没有父亲庇佑,也不知父亲为何人,但我会努力护她一世周全。至于皇上,穆九倾没这个福分,也不想要这个福分。”
梅妃轻轻一怔,“难道你从不想皇上封你为妃吗?”
便是她家族显赫,当年庆帝登上大宝,娘家人也急着送她入宫巩固势力,她出身不低,也需要努力好好求得庆帝垂怜。穆九倾出身江湖草莽,有幸被皇上青眼有加,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女人嫉妒着羡慕着,她竟说不要?但梅妃看她语气,似乎也不像是骗人的。穆九倾气不打一处来,淡淡道,“做妃子又有什么好?这宫里除了皇后,哪个女人不算作妾室?”
此言非虚,这宫闱里,便是皇后,也要自称臣妾。梅妃闻言便有些黯然。穆九倾见状,道,“娘娘别见怪,我一时嘴快,并非有心排遣。”
梅妃颔首,“不关你事,你话粗理不粗,在这深宫里待久了,偶然听见有人说句真话,倒也新鲜。可是,你当真无意入宫?本宫听说今日皇上封了你一品诰命夫人,但却削了你武将的职位,实在是明升暗贬。”
穆九倾不意梅妃竟说出她心底话来。好一个明升暗贬,她还以为全世界都道她这般不满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落进皇后耳朵里,指不定是以为她穆九倾仗着皇帝喜欢在使性子。没想到梅妃竟也算了解自己。梅妃不知她心中所想,又道,“若是你当初应承入宫,此刻恐怕许你一个贵妃之位也不难。”
大丰历经两代帝王,元帝早逝,庆帝虽然后宫充实,但却至今还没出过一位贵妃。贵妃之位,便是梅妃,也曾经一度心向往之。说到这,她眨眨眼,心中有几分酸涩,开口亦有些艰难,“多年夫妻,本宫看得出,皇上很喜欢你。”
但看出梅妃心底失落,穆九倾不禁微微感慨,这么心思通透的一个世家女子,如今在这深宫里困得久了,竟然也会有之前那么郁郁寡欢又尖酸刻薄的时候。若她嫁一般的官宦富商,做一个正妻,或许都比如今的日子来的逍遥舒心。可见这高高红墙里锁住了多少人生乐趣。“皇上的确是世间最尊贵的男子,但古往今来的明君仁君又有几人?便真是明君,难道又能放下前朝政事,终日里围着后宫女人们芝麻绿豆的事情转悠?更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便是肯管,女人的事情,男人弄得清楚吗?”
梅妃闻言看着穆九倾,一时恍然,一时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