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穆九倾看似胸有成竹,实则她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慌乱,一直在想勤王是从何时起开始在门外的,生怕他听到任何端倪,获悉那些对穆将军将士们不利的消息。更甚,有胆子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吃空饷的人,自然也不怕到处丢黑锅。不过看起来,勤王并没有听到太多,约莫恰好只是赶在了最后听到了一两句热血沸腾的将军称谓而已。穆九倾走上前,抬头看向勤王,不卑不亢道,“前几日在宫中,勤王命人相救,害得我险些丧命一事,穆九倾尚未答谢。虽然你是天潢贵胄我只是一介草民,但这笔账,穆九倾迟早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勤王轻嗤一声,冷笑道,“你一介女流,如今连诰命夫人的身份也没有了,还能成什么事?凭你,连做本王的对手也不配。”
穆九倾耸肩,“殿下若是真的觉得女流之辈不能成事,又何须处处针对于我?”
“你……”“要么殿下吃饱了撑的,要么殿下,其实是在怕我?”
施玉琅上前,轻轻扯了扯穆九倾的衣袖,“妹妹,多说无益,你我二人,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说完,施玉琅抬头看向勤王,眼神淡漠,“殿下,上次殿下在宫中借我姐妹二人马车一事,施玉琅记下这笔账了,若是殿下将来缺银子使,差人来找我,只要王爷开个数,民女必然如数给出。”
勤王微微一怔,露出既恼怒又困惑的神情,“你何出此言?”
施玉琅朱唇轻启,确实只露出一个微微嘲讽的笑意,“王爷聪明过人,自然想得出我这话中深意。”
说完,她和穆九倾踏上马车绝尘而去,放着勤王一个人留在原地。马车上,穆九倾因着身体倦怠,便软软靠在车厢休息。方才虽然面对勤王时她仍旧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咄咄逼人架势,但此刻,她只觉天旋地转,远比一个不通武学不懂武功的寻常人更加软弱无助。她对于自己身体的异常反应原本只道是一时的反应,却没想到竟是愈演愈烈,如今她也吃不准是怎么一回事,只打算下次见了兄长让他替自己看一看。穆九倾正思索着,却听见一旁施玉琅轻轻一声啜泣。穆九倾转过头去,看向施玉琅,她表情仍然是方才面对勤王时的僵硬笑意,但是眼泪却不听话地从眶中大颗大颗滴落,一直打湿了她的胭脂色罗裙。“从前认识六爷时,他不是这样的人。”
施玉琅的声音有些哽咽,悲伤得难以自持。彼时的六爷,和她在北蛮边境相遇,当时的勤王不过是一个不受父皇疼爱,又为了在皇兄面前避其锋芒而隐忍辗转到了北蛮荒凉之地求生存的皇子。北蛮原本在大丰成立以前就和中原屡有摩擦,战火已然延烧多年,后因为大丰将安宁公主远嫁至此,林守疆林老将军镇守多年的缘故,双方倒是和平了许多年。庆帝继位,位子还没坐稳,安宁公主却早早身故,在那之后没多久,林老将军就黯然返回了京师。于是北蛮和大丰的关系又变得微妙起来。施玉琅作为商贾之女,彼时在北蛮寻找商机,恰好在市集上遇见。当时施玉琅还稚嫩,不懂得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偏偏遇到谈生意的客人是个蛮不讲理贪图美色的北蛮人,恰好遇到了路见不平的勤王。青年才俊,偶遇二八佳人,又是英雄救美的桥段。本该是很美好的相遇。只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商女,或许注定走不到一起。“莫不是……勤王负了你?另娶他人?”
穆九倾原本只道是施玉琅和自己一样,对感情只想要从一而终,但却又觉若真如此,她也不至于和勤王弄成这般敌对的关系。反观勤王这边,他虽然是个狠角色,以至于庆帝多少也忌他三分,但对于施玉琅的态度,却一直都算礼让,甚至有些谨小慎微。全然不似交恶。穆九倾有些困惑。她只知道施玉琅先前曾经在月楼待过一阵子,而勤王也知道她这段过去,并且每每提及此事,都显得极为疼惜。毕竟勤王身份贵重,不介意她这段历史,倒也算得上一个好郎君。老实说勤王这人,穆九倾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的。但在他对待施玉琅的态度上,其实挑不出什么错出来,倒让穆九倾有几分赞赏。只不过……她忽然想起先前朝凤宫失火,穆九倾直到那时才见识到勤王坑骗施玉琅的手段。一边险些将她杀死,一边却又做出承诺显得救人心切,骗得施玉琅说出一笔勾销之事。这样的人,对施玉琅又能有几分真心?穆九倾忽然睁开眼,便开口问道,“施姐姐,你和勤王的过去,我总觉不便相问,只是既然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知道姐姐是否愿意告知,你和勤王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倒是不想挖施玉琅的私隐,只是,唯恐勤王再用骗术,又伤了她。闻言,施玉琅起先微微一怔,随后便流露出极为悲伤的神情。“那时,我很天真的以为,只要互许终身,便可以天长地久,哪怕他不给我正妃之位,以我商贾人家的女儿,平民出身,做个侧妃,只要他心里有我,便是好的……”施玉琅虽然出身平民,但见多识广,自然不是普通闺阁女子那般三从四德。她不介意妾室身份,可见是真的对勤王痴心一片了。“既然两情相悦,何至于……”穆九倾正自疑惑,却见施玉琅贝齿轻咬,几乎咬破了嘴唇,“两情相悦吗?呵……妹妹以为,若真是两情相悦,勤王又怎会将我作为抵押,送给了北蛮的部落首领换取和平?”
眼泪再次如断线珍珠,施玉琅泪流满面,只余穆九倾惊呆不已。施玉琅笑笑,明艳动人的面孔上,却只有惨淡和痛楚。“那一夜真的很痛,我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