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低头,她心知,庆帝是对安宁长公主有了过于深切的情感。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只是浮萍飘絮,也会被死死抓住。但终究是镜花水月。“皇上,安宁长公主远嫁北蛮和亲,穆九倾虽然在北方长大,但自问不是皇亲国戚。”
“你瞧我全身上下哪一点有什么皇室血脉应有的贵气?”
“我就是个舞刀弄棒的悍妇。”
赵沛笑笑,眼神里有两分孩子的稚气。“是么?你是不是忘记了,太皇太后一无权势二无财帛,却为何被追封为太后?真当只是因为她是太祖的正妻?”
穆九倾低头,声音也放轻了几分,“我知道,还因为赫赫军功。”
“这就是了,”赵沛眼中笑意更深,“皇祖母巾帼不让须眉,安宁公主亦如是,至于你……”后面不用庆帝说完,穆九倾自己也明白。庆帝摸了摸穆九倾的头——与从前那充满色欲熏心的感觉不同,如今,他的抚摸不含一丝男女情欲,只是很亲切,很爱护。倒是比之穆初阳更加有兄长的感觉。竟然是真把自己当妹妹了,甚至……像女儿。“你这有一说一、宁折不弯的性子,也与安宁像个十足十。”
相似的面孔,相似的脾性,连一身武艺这点在妇人身上罕见的特征也别无二致。若说没有血缘关系,便只能叹一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怪不得皇祖母从前那么疼宠你……你既然是安宁公主之女,那也就是朕的皇妹,按例,你封个郡主算不得过分。若是朕加封,给你个公主名分也不是问题。不过……”庆帝十分严肃在思考着要给穆九倾一个名分。想着让她认祖归宗。但穆九倾摇摇头,心道,这不过是一种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他是想要善待安宁长公主的遗孤,但却不是想要补偿穆九倾。穆九倾起身,打断了庆帝的话。“皇上,恕我直言,且不说我究竟是不是你所猜测那般,乃是长公主之女,但即便我是,这个亲我也认不得。事关天家威严,穆九倾不介意只是一介民女。万钟于我何加焉?当务之急,是边关战事……”庆帝笑笑,不为所动。“你这副愿为天下先的样子,也很像她。”
穆九倾不解其意,只是默默看着庆帝打开又一方锦盒,里面是一封封罗列整齐的书信。同方才那副仕女画一般,有些陈旧。信函上娟秀的字体依稀可辨,是女子笔法。“这是……”“安宁公主远嫁以后,头几年,每个月都有书信。每月初寄一封,到月底便会收到,朕隔三日会回一封,同样是一个月后送达……”这般持续了数年,直至有一天,书信戛然中断。“她病逝了,连遗体也没有送回来。”
庆帝握拳,关节泛白,声音咯吱作响。眼底一抹戾气浮现,庆帝看上去心中布满杀意。在那之后,他便从四弟和父皇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穆九倾心中暗道不妙,庆帝这般俨然有些失控的模样,倒叫她想起先前皇后言行无状的模样。徐烟蕊用毒恐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连自己都不慎中她血液之毒,无奈受制于她,庆帝和她欢好,又岂能保全自己?为了让庆帝不要再执着于过往之事,穆九倾赶紧提了一个问题,分散庆帝的注意力。“皇上,我有一事想不清楚。”
“你的脑子,鬼一般精,还有你想不通的事情?”
“穆九倾初次进宫,穿的便是红衣,何以皇上当时并未记起安宁长公主的容貌与我相似?”
她看得出来,庆帝对安宁长公主,并不仅仅只是思念亲人的情谊,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这一点,从庆帝从前对自己的执着便可见一斑。但,那毕竟是他的长辈,是他一生不得肖想的人。可正因为得不到,所以更想念,更深刻。庆帝闻言也是一怔。“这的确是有些诡异,朕对安宁公主的心思……朕……不该忘了才是……”他沉吟着,陷入了沉思。“皇上,穆九倾不想要什么荣宠,若说我真想要什么,彼时班师回朝,我想要一个女将军的名号,让后世女子皆以我为荣,可是如今怕是不成了。若是可以,我只想你振作起来,西疆北蛮进犯,若是不拦着他们铁骑,天下百姓本就水深火热,身居上位者若再不顾及民间疾苦,万千黎民又当如何?”
庆帝默不作声,片刻后,他露出一个笑容,“你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真是与她像个十足十。”
“满朝文武都要朕找到你,送你去和亲,从前朕想要独占你,自是不同意的,如今朕……朕心里把你当作安宁公主在世唯一的血脉,更不会送你去西疆蛮子那里,让他们……糟蹋你……”庆帝说完,忽然捂着头,似乎很痛的样子。穆九倾不觉跟着蹙眉。“皇上,您……”“你且出去,朕无碍,穆……九倾,朕那柄先帝留下的长剑,你拿在身上,本就有功夫在身上,拿着这柄剑在宫中行走,会更方便些。去吧……晚些时候,再来见朕。”
穆九倾堪堪将退出去的时候,听见庆帝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絮絮叨叨。“朕……何错之有?”
“父皇你不也一样?你对得起前太子吗?”
“你我……皆是名不正言不顺,皇位,本不属于你我啊,父皇……”“前太子,也在你生时这般入梦来吗?哈哈哈哈……”“你们……这般对安宁,如今她后人来……夺回你们亏欠安宁的一切。”
她皱眉,离开了房间。庆帝的神志,并不比皇后好多少。他二人身上,似乎各自都被下了毒。现如今这大丰,还真是内忧外患。若是魏宸淞还在……这个念头让她咬了咬牙,穆九倾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数遍。魏宸淞不在了。至少,眼前的困局,她只能自己设法解决。王德全早在殿外候着,给穆九倾送了一身衣服,陪她来到了无痕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