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穆九倾忍不住脱口而出,她忍着全身酸痛,起身要去救人。但隔着一张长桌,她怎么可能比徐烟蕊一抬手的功夫更快。几乎连声音也没有,利刃划破了南宫毅的喉间,血液喷涌而出,血腥味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穆九倾赶到南宫毅身边,他已经没了气息,只有手指还在不受控制轻微抽动着。他的眼睛未曾闭上,双唇仍在一张一合,似乎是有无数不甘,真叫一个死不瞑目。但终究他没了任何声音,死了就是死了。穆九倾知道南宫毅有很深很深的计划,但她从没想过,这老者竟然筹谋半生,如今魏宸淞死了,他没了任何的指望和念想,竟然这般不留恋这世间。他不了解徐烟蕊的性子吗?只怕他比自己更了解徐烟蕊。所以,他是一心求死。穆九倾就看着他至死不曾区服,料想魏宸淞那硬起来六亲不认的性子,约莫也是南宫毅带出来的。与南宫毅相识虽然不久,先前又有所冲突。但是穆九倾感怀他对魏宸淞的抚养恩情,心中也有几分悲伤。若是魏宸淞还活着,她就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近之人了。也罢……至少……这一次不是她在此不受控制动的手。因着魏宸淞的情分,缓缓用手覆盖在他脸上,将他眼睑盖住了眼睛。人死时眼睛若是不曾闭上,并非像话本里那样轻轻一盖便会闭上。穆九倾花了足足有将近半柱香的时间,才彻底让那双眼睛闭了起来。这半柱香时间里,房间内无比静默。徐烟蕊歪着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南宫毅,轻轻冷笑了一声。“穆九倾,你觉得他很可怜么?但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他,宸淞哥哥也不会一生都活在这么辛苦的仇恨中,也不会……和我分开。”
穆九倾甚至懒得再给徐烟蕊一个眼神,沉声道,“那么,你既然称他义父,难道他对你没有任何恩情?你这般,难道算不上弑父?你就真的无愧于心吗?你不怕报应吗?”
徐烟蕊轻笑,“人死如灯灭,我杀了他又如何?难不成害怕他入梦索命么?”
她把长剑丢在地上,不忘下命令,让穆九倾不得伤害自己,随后起身走开。徐烟蕊不通武功,因此这长剑对她而言很是沉重,她轻缓地揉着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腕,轻笑着缓缓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冤魂索命?人呐,或者的时候都斗不过我,难不成死了就能有出息?我真是不明白,若这样算来,宸淞哥哥又何须替父报仇?前太子不该自己去找元帝索命吗?我徐家当年满门抄斩,又哪有列祖列宗的庇佑福荫?”
她说着,似乎是觉得累了,轻移莲步走到贵妃榻上缓缓靠在了软垫之上。“你既然也知道了宸淞哥哥不少秘密,我便再告诉你一些好了……”徐烟蕊语气轻柔,丝毫不觉得房间里躺着南宫毅的尸体、皇后朱氏在桌子下蜷缩着,时不时会尖叫一两声,以及那一桌精制但晦气的豆腐饭,有多么的诡异。故事又要从两代人之前说起。太上皇于乱世建立丰朝,未半而卒。因太皇太后今有一女,再无所出,彼时所立的太子正是侧室徐氏所生,而徐烟蕊正是这位徐氏一门的晚辈,在太子被册封不久后,彼时她未曾出生,便被家中长辈们拉去和太子妃腹中孩儿指腹为婚,意图亲上加亲。即是说,徐烟蕊本是世家女子。穆九倾心下恍然,也难怪,她当初听到徐烟蕊的名字,便觉得微妙。“花蕊香含万户烟……我当初就在想,寻常为奴为婢的人家,大约不会从诗词里替孩子取名。你那些才学巧思,本也不像一个寻常宫婢出身。”
她日间在长春宫所点的那些菜色,之所以能刺激到皇后朱氏,正是因为,她比朱氏更像一个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难怪朱氏在意出身二字,她却不。人只会在意自己不曾有过,或失去的事物。徐烟蕊笑笑,眼底淡漠如烟。“若是正常情况,太子继位,宸淞哥哥便是下一任太子,哪怕徐氏一门都是些读书人,在朝中没什么人脉,我至少也会是太子良娣。其实比起庆帝的贵妃,我更想做宸淞哥哥的侧妃、甚至通房也无不可。只是,造化弄人。“只可惜,指腹为婚的口头约定都不曾成行,赵凌那狗贼就兵变,联合了夏州一带的官商,害得前太子死在了西疆战场上。”
赵凌正是元帝名讳。而前太子,名为……赵凇……穆九倾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没把魏宸淞的凇,和前太子的凇结合在一起。明明只差一笔,就连读音也相似。她有一瞬觉得心跳得很快。从没想到,宫中秘辛竟然离自己那样近。难怪魏宸淞此前在玉阳城诛杀了汪氏兄弟、又抄了富商葛山的家。她此前在军中就听过传闻,说当年葛山和汪氏兄弟官商勾结通敌叛国,致使前太子命陨夏州。彼时只当魏宸淞因为葛山对自己出言不逊,动手动脚,才起了杀心,加上当时对他了解不深,只道权臣卸磨杀驴统一是这个做派。当时也不曾联想到魏宸淞竟然是前太子的骨血!但,她心里又冷了几分。太子如何?太子的子嗣又如何?一生坎坷的是他。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也是他。如此说来,庆帝便是他的堂兄,也是他杀夫仇人之子。魏宸淞明明出身尊贵,却不得不以宦官身份在朝中生存,向杀父仇人卑躬屈膝。他该是活得多憋屈?他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就是这样日复一日隐忍着锻炼出来的么?若是可以,她多想,把这世道欠他的种种温情快乐一并补偿给他……徐烟蕊说完,看着自己涂了丹蔻的纤纤玉手,面无表情继续道,“赵凌登了大宝,借故铲除了徐氏一门,但他自己多行不义,如今的皇上除了他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徐氏一门终究是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