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静默不语,其实她知道,云萼能力不算出众,但跟了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心中也难以定夺。说到底,后宫那点事,谁打点不是一样的?若非先前大皇子落水,她原本打算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直到她封了皇贵妃之后,云萼比她更加趾高气扬,就如穆九倾所说,这般下去,迟早酿成大祸。可是毕竟人心肉长……穆九倾看得出她为难,遂又道,“我知道娘娘重情义,这本就是娘娘的家事,不该由我置喙,我心直口快,但说到底,娘娘自行裁夺便是。不过,娘娘身居高位,做大事者,切忌任人唯亲。我相信娘娘世家出身,一定比寻常妇人见识的女子更懂得如何趋利避害。”
梅妃眨了眨眼,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贵妃宝册,笑容淡淡,仿佛自言自语道,“我确实是舍不得云萼的,若不是她如今这性子……我又偏偏晋了皇贵妃……你说,皇上给我这个皇贵妃的位分,又下旨遣散后宫,到底算不算得喜欢呢?”
她这皇贵妃,如今更像是在替他善后而已。穆九倾沉默了片刻,感情的事情,她没办法劝说旁人。事实上,庆帝遣散后宫这一举动,她也是始料未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想到自己还有太多事情要办,穆九倾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告辞回府。梅妃郑重其事点头,随后看着穆九倾离开。墙角边的云萼听见穆九倾离开后,收起了脸上痛恨鄙夷的神色,深深调整了呼吸后,一脸委屈又不舍地走回了梅妃的寝殿……穆九倾离开了皇宫,此后数日便忙着奔波于城郊军营。从前这军营几乎都是林家军的将士们,如今换成了勤王的人,都是些在北方混了多年的。穆九倾和他们打成一片倒是不怎么费吹灰之力,她本就是北方长大的,加上在战场上露过一手,身手了得。军中将士本就对她十分服气,加上镇北军有一大部分祖上曾是从前太皇太后随着先皇一并征站的旧部,并没那般看轻女子。反倒是前阵子闹出的消息,说勤王当年利用施玉琅一事,让他们格外觉得面目无光。与此相比,他们宁愿被一个女人统治,也不愿意叫一个在战场上将心上人谄媚地向敌军拱手相送以求和平。怪不得这些年北蛮的士兵看他们总用一种极为轻蔑的态度!原来他们镇北军窝囊了这么多年!再看看穆九倾!西疆那边几名哥舒一族的年轻首领都对她恨得牙痒痒,但是真说鄙夷,看不上,那是没有的的。人家承认她是个可敬的对手!因为有勤王这个插曲,穆九倾收服所有人也没花太久时间,只是在军中三五日就差不多把人训得服服帖帖了。军营这边意外得很是顺利,穆九倾花了一天时间和军中的楚副将制定好前期作战策略后,因她能兼具整体战略又多了女子的细腻,让对方极为信服。楚副将单名一个言字,他看向穆九倾,心直口快道,“实不相瞒,原本我只道将军背后有高人指点,”穆九倾闻言,扬了扬眉毛,一语道破,“你说的高人,是指魏宸淞吧?”
最近穆九倾才得知,她和魏宸淞的关系,本就因为林赋禅传的沸沸扬扬,而后穆九倾前往西疆战场,魏宸淞运送军备,更是传出谣言,说当朝九千岁痴恋穆九倾,甘愿做她背后的谋臣。是因为魏宸淞诈死,才让两人之间的谣言淡了些。其实魏宸淞对于战场之事,虽然也另有高见,但真论熟读兵法精通战事,穆九倾自问不会输给他。被一语道破心事,楚言低下头,有些羞愧地笑笑。穆九倾抄起水囊喝了一口,揉了揉干涩的唇瓣,漫不经心道,“历来女子成事,皆不容易为世俗所容,我与九千岁确实两情相悦,但是,就行军打仗一事,他未必胜得了我。”
楚言觉得有什么东西戳中了心口一下,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其实穆将军挺好看的。原本穆九倾先前用脂蜡抵御处月部攻城的也立下显赫战绩,一时间名声极为鼎盛,如今得知一切是靠她自己,楚言心中有更加佩服了几分。穆九倾把军中事宜都准备差不多了之后,穆九倾,清点了一下自己名下的产业,因为先前有施玉琅的打理,她完全不用自己费心,可如今施玉琅离京已经多时,那些产业容不得她再做甩手掌柜了。……就在穆九倾忙着打点一切的时候,远在北蛮与大丰边境一带的某个小村落里。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叟靠在树下,一边捻着手中的烟丝,一边看着树下正在习武练剑的年轻人。年轻人脸上覆了一层面具,看不清真容,唯有一双狭长眼眸透出几分睥睨世间的风采来,不怒自威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面具之下看不见表情,只能从那双凤眸中读到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细看之下,他眼底有一丝不坚定的困惑稍纵即逝。树下的剑舞精彩纷呈,老者忍不住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似的,又叹了口气。又过了一顿饭功夫,他喊停了。“可以了,你今儿个就到这儿吧,伤口还没全长好呢。”
年轻人收剑,单手挽了个剑花然后把剑收在身后,就这般长身玉立地望着远方。胡天八月即飞雪,北蛮和大丰的边境,尽管还是六月,却已经毫无夏日的影子。他望着不远处升起的烟,眼底的困惑不减反增。风声寂寥,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一个没有过去的人……“魏宸淞!”
好像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浅浅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却只有风烟寂寂。男人调整了呼吸,他觉得自己心脏处有些难以形容的轻微疼痛。并不致命,但就是——仿佛缺失了什么,连同记忆一起……冥冥之中,他觉得有一个人,承载了满满的思念,正奔赴山海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