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明鉴！奴才从没有对皇上有异心啊！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庆帝冷冷嗤笑一声，原本这声音让王德全心里一凉，谁知下一秒他说，“谁说朕要砍你的脑袋？老蠢货。”

虽是骂人，但王公公听出了他声音里还是有几分宽容的，不觉放松了几分，生出一中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庆幸来。“谢皇上圣恩！谢皇上！”

王德全连连叩头，却没听见庆帝的声音。“皇上？”

他试探着上前多问了一句，但庆帝却是没有再开口。许久，王德全发现庆帝满脸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颓败。“朕，身边也就只有你一个老东西还跟着。”

王德全低头，“奴才没有，一把年纪了，除了拍拍皇上马屁，旁的什么事情也办不到，没办法替皇上分忧。”

庆帝笑笑，“你当真不知道？你不过是害怕走了先帝身边那两个老东西的老路，怕朕有朝一日想着铲除你。”

权力谁不想要？只是有人很迫切，有人可以淡看而已。王德全属于后者。他此刻有些惴惴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皇上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些尴尬地赔着一张笑脸。“奴才愚钝，便是有心把持朝政，也没那个本事。”

庆帝冷哼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片刻后，他说不清是有些负气，还是有些伤心，神情低落，黯然道，“……但朕的确不是个好皇帝，或许你来是应该的。”

庆帝瘫坐在他的龙椅上，似乎是心情反反复复起起落落。明知道穆初阳提醒过自己，最近这个治疗身体的恢复阶段会非常容易情绪有各种起伏，但是他一定要尽量克制。然而真的当那种情绪突如其来让自己有崩溃的感觉时，他很难去克制。发泄、暴怒的感觉，就像一种带着看不见的愉悦、会使人上瘾。比如他从前并不会这般对王德全说话，反而此刻有一种说不清的愤怒，让他难以抑制地想要去用那些冰冷的恶毒的词汇去称呼他，只是这样说完后，他就会忍不住后悔。勤政殿里安静了许久，庆帝忽然之间轻声开了口。“王德全，朕……无心这般对你……抱歉……”王公公冷不防被当今皇上给说了一句道歉，当真是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惊吓过度。当即跪了下来，“皇上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奴才……奴才哪消受得起……”“你有何消受不起？呵，只怕到最后，朕的身边，也只剩下一个你了……”庆帝笑笑，收起他的伤怀。哪怕知道他一开始并不是真心辅佐自己的，但是这么多年来，王德全说真的，几乎没出过什么错处。人非草木，他便是再如何高高在上的帝王，再如何浑浑噩噩，隐约也知道这个太监跟着自己，并没有任何坏心。只是如今，他最近愈发认清了一个事实：他辜负了所有人。这个国家在他手里终于还是变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王公公不敢起身，仍然跪着，心里担心皇上只怕是最近太累太生气，坏了脑子。“皇上，您是太累了，要不咱早点歇着吧，您看，适才穆将军不也吩咐了，要奴才催着您早点歇下？”

庆帝点了点头，“也罢，着秉笔掌印太监来替朕拟了圣旨，稍后就如穆九倾所说地送去那些老东西家里。”

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顾名思义，一个负责替皇上草拟圣旨，一个负责掌管玉玺，盖印。从前元帝时期便有此二人，历朝历代宦臣集权皆是因为这两个最接近皇权的职位交付于他们。只因为宦官也就是太监，是没根儿的东西。但后来庆帝继位之后，便把这两人都诛杀了，起先是不喜欢太监，总觉得他们笑里藏刀，身上又臭。直到后来，前任负责宫中一切大小事宜的总管南宫毅引荐了一位极其漂亮的小太监。庆帝至今也记得初见魏宸淞时他的模样。大抵是这世上好相貌的人都有同样不为性别所拘束的特点。说来有趣得紧，当年安宁长公主如是，魏宸淞如是，穆九倾亦如是。庆帝还记得那个小太监当时只有十岁左右，经由南宫毅引荐，说难得这小东西机灵，又写得一手好字，可以跟在御前伺候。彼时自己尽了一切努力去考验对方，但却发现，明明是个小鬼，比自己年幼许多，竟是才思敏捷能言善辩，他倾尽满腹学识，也没能让他半点为难。甚至连少许的迟疑也不曾有。他挑起了彼时的庆帝前所未有的胜负心。一个比自己将近小了十五岁的孩童，竟然不止长得漂亮，就连头脑也远远聪慧胜过自己。然后他在那孩子的脸上读到一丝娇纵。他说不清的，提出了一个刁钻的命令：“这小子长得倒是像个女人，朕想看看他究竟是男是女，别是女童假冒太监送进宫来，到时候就该祸乱宫闱了。”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从那孩子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抗拒和隐隐的愤怒。南宫毅点头应了，之后屏退了左右，拉开了几面屏风，又把那孩子带出来，遮住了头面，褪下了裤子。他清楚记得，魏宸淞彼时是净了身的。然后南宫毅把他带下去，换好了衣服又带回到庆帝面前。魏宸淞的眼睛有些红，但自此他再也没从这个孩子的眼中读到任何情绪。这也就是为什么，往后的日子里，他都很信任魏宸淞。“朕不明白，魏宸淞是阉人，朕亲自验证过，他怎的……会和穆九倾走到一起？”

庆帝冷不丁这么一说，吓得王德全打了个机灵。“好端端的，皇上说这些做甚？”

他十分娴熟取过安宁长公主的画像。自打最近皇上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后，就时常要把安宁公主的画像拿出来观摩。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习惯，便依着他了。那新晋的太医是穆将军的哥哥，也说，皇上要什么便给他。左右……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