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附近有一家餐厅,他们约在那里见面,这是锦书的要求,必须要吃一顿饭才出海。他们在餐厅要了一间包间,没过多久,便见服务员推了门,领着两人进来。一个多月的海风,把舅舅吹得老了几岁,面容粗糙黝黑,眼角的皱纹很深,浑身脏兮兮的,衣裳都起了油,胡子很长了。再看了另外一人,那是锦书完全不认识的,少渊也不认识。他身材魁梧,比舅舅高出小半个头,天庭饱满,国字脸,胡子乱糟糟的,还发黄,他一进门,眸光就定在了锦书的身上。他和舅舅的脏的程度没什么分别,一件风衣墨黑泛光,面容皮肤也是粗糙的。他看着锦书,电话里头说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灵魂互换的事了,因为,这对他来说不陌生。他死于燕国与北戎交战的战场上,随着夫人一同回了这里,但灵魂却嵌进了一个刚死之人身上。因此,少渊不认识他,锦书也不认识他,两位先生和两位护卫也不认识他。纯是陌生的一个人。至少,对锦书而言是这样,他们或多或少可以从那个人眼神里看出一丝熟悉感,但锦书看不到。她从那人脸上就看了一两秒,便看着舅舅,哽咽地喊了一声,“舅舅。”
记忆中的舅舅,面容白净,斯文,但是面前的他成了个糙汉。舅舅看着她,然后转了脸过去,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抽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后,才转回来对着锦书露出了一个笑容,“嗯!”
这一声嗯,哭腔实在太明显,他喉头酸哑得厉害,不敢再说下一句话。“锦书?”
这一声,是落祁北喊的,他没有特别的激动,仿佛七情六欲在他这里,都是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但是,那黑红的眼眶还有微微颤抖的手,也出卖了他心头此刻的激动。舅舅胡乱地搓了一下脸,想把那颤抖的声音搓走,“这是你爸。”
锦书哦了一声,她在燕国听过很多他的事迹,知道他是名将英雄,最后是遭了暗算才会丢失国土。他依旧是燕国赫赫有名的武将,太上皇给他封了侯爵之位。但在女儿锦书这里,他是缺失的。锦书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会以为自己很激动,但是她现在说不出的平静,也嗯了一声,便说:“快坐吧,我点了菜。”
落祁北的眸光看向了少渊,看到他,落祁北很是意外,因为电话里没有交代这一部分。“殿下?”
“大将军?”
少渊眸光狐疑地站了起来,大将军完全变了模样,一时真不敢认。但是,他一眼便认出自己来,声音不相似但是那语气那语调却十分熟悉。再仔细看那神情,眉目里的不怒自威,也是熟悉的。众人也跟着站起来,拱手尊敬地喊道:“大将军!”
“殿下怎么也来了?”
他有些疑惑,因为小舅子和锦书通过几次电话,都没有提及说殿下也来了,还有敏先生和蓝寂,这些他都是认得的。他自然更不知道锦书嫁给了殿下。他们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海上,与家里的通信也只互通安全,之后是锦书负责联系他们的,没有提及,更不知道太多情况。所以他很愕然会在这里看到少渊。少渊站起来,有些拘谨了,他端起茶壶给落祁北倒了一杯茶,说了句,“岳父,请喝茶!”
一句岳父,让落祁北双眸瞪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被海风吹了一个月,也因救女心切的他,整日都在为这事担忧,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整个脑袋都是麻木的,耳边如今都是呼呼的海风声音。所以,他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叫我什么?”
他连女儿都不着急相认了,盯着少渊就问。即便是换了身体,但是那战场上杀伐的气息也是掩盖不住的,这一问,更是锋芒尽露。不是针对少渊,而是,锦书理应是蜀王的王妃,但她成了少渊的王妃,这自然是高兴的,但这暂不提,他抓到了这件事情以外的一个重点,蜀王悔婚了。他亲手教的好徒儿,悔婚了。在锦书双亲双亡的凄惨处境下,他理当站出来照顾锦书,而他竟然悔婚!他怒目圆瞪,言语冰冷,“云靳风悔婚了,是不是?”
敏先生一笑,“大将军为何不问是不是我们家殿下抢婚呢?”
在大将军还活着的时候,云靳风对他十分敬重。少渊与他虽为大将,但反而时而有些争执。结果他一开口,想到的却是云靳风悔婚,而不是猜测殿下抢了大将军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女儿,用来拉拢军心。“殿下不会这么做!”
落祁北一句话,就已经肯定了少渊的人品。也不奇怪,太上皇定然在他面前说了少渊不少的好话,加上时而的兵务来往,也应该知晓一二。锦书深呼一口气,直说:“我与小妹灵魂互换,我死后变成了燕国的小妹,当时小妹抵京去找云靳风的时候,他刚好大婚,娶的是兰宁侯的女儿冷箐箐,怕别人说他无情无义,于是把小妹关在了蜀王府里,过了一年受人折辱的日子。”
之后她穿过去,小妹差点被辱了身子,如何救了蜀王府,又如何与少渊相识,锦书也都大概笼统地说了说。只是,隐下了挖坟那一幕。可紫衣却没忘记这一幕,因为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是彻底颠覆了她整个人生观的,作为江湖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那就算是有仇也是人在世上的时候便清算了,挖坟实在属于丑恶的极限了。因此她听王妃没把这事说出来,道是总司忘记了,便连忙说:“他不仅这样,还派人去北州挖您和夫人的坟了。”
紫衣说话太快,锦书和少渊想阻止都来不及。便只听得啪地一声,落祁北一掌下去,整张餐桌四分五裂,幸好还没上菜,但是餐具都全部乒乒乓乓碎了一地。“畜……人渣!”
落祁北怒目圆瞪,大将之凶悍,暴露无遗。他本想骂畜生,但是骂畜生是连太上皇都骂了,毕竟是太上皇的孙儿,所以才骂了一句人渣。一句人渣,不足以发泄他的愤怒。只是此刻除了愤怒,还有更多的是心痛,心痛自己的女儿遭的那些罪。纵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望着锦书时难忍泪水,“你和你妹妹受苦了,父亲没有护着你们,是父亲失责,父亲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