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他们一同到了丞相府。丞相府里灯火黯淡,灯油都省着呢,门房领着他们俩到了书房,丞相屋中烧着炭炉,门窗微开,有冷风渗入,因而有暖意,但不多。丞相衣衫厚重,还披了一件半旧的黑色大氅,他在翻阅最近的折子,看看可有什么遗漏,殿下有没有可能奔着某件突发的事情去。“老爷,杨尚书和上官尚书来了。”
管家的敲门喊道。“进来!”
丞相从里面传出话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书房的门打开,屋中暗黑,唯有案桌上点了一盏灯,足够照明一方案桌。管家多点了盏灯,屋中便光亮了许多,管家退出去命人奉茶。丞相想来也熬了几个大夜,脸色青白,眼周整个都乌黑了。两人欲拜见,丞相压压手,“这么晚过来,定有要事,不必行这虚礼了,坐吧。”
他起身,走到炭炉前,也招呼他们搬椅子过来坐过来一起烤火。这冬天特别冷,丞相也特别怕冷。三人围着炭炉,丞相双手在炭炉上转了几个圈,把方才看折子冰冷了的手暖和暖和,“你们来,是为着殿下的事吧?”
杨博钦说:“相爷,正是!”
丞相瞧了两人一眼,“殿下就是陪着王妃去了边城,去之前,跟本相打过招呼的。”
丞相这话在别人听来,那是信服力十足的。但是在杨博钦面前,丞相这样说是妥妥的撒谎啊。而且,撒谎还不眨眼睛,面容不带半点心虚,仿佛确实殿下和王妃去了边城,探望万家,也就是王妃母族的娘家人。这弄得杨博钦和上官岚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这说事实吧,那就是打丞相的脸,直接说丞相撒谎。不说事实吧,等他们走了之后,丞相还是忧心如焚的。杨博钦和上官岚对望了一眼之后,决定由小个子说:“丞相脸色憔悴,想来是担忧殿下……”“不担忧,有什么好担忧?”
丞相又压压手,“主要是他这一去,十天八天的也没个准信什么时候回来,如今朝中大小事务,都是本相定夺的,难免就劳累些,本相也比不得年轻时候了,熬不得。”
“那想必这几天也没少人来找丞相,问殿下的下落吧?”
上官岚说。丞相拉紧了大氅,“嗯,每晚都有人来,每天也有人问,殿下这一次也是没谱的,去之前也不在议事殿里跟大家说一声,就私下跟本相说了一说,弄得大家都以为他失踪了似的,之后若有人来问你们,你们就按照事实告诉他们,殿下就是去了边城。”
杨博钦看着丞相疲惫的面容,忍不住说:“但若按照事实告诉他们没人信啊,因为事实殿下不是去了边城,事实是……”丞相冷锐的眸子扫了他一眼,“怎么,事实是什么?”
这欲言又止的,想试探他么?这两日可不少这样的“聪明人”,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欲言又止地试探。杨博钦摇头,看着烧红了的炭火,又看看丞相被炭火映照得发红的脸,“事实是,下官亲眼看着殿下消失的,就在日食发生那时,烟花齐放,下官与殿下他们在城墙上,所有人都看着烟花升起,而下官恰好想问王妃一个问题,朝他们走去,他们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旋转的洞,王妃先卷进去的,之后是殿下,本来下官也要被卷进去,被甩了回来,也不知道是蓝寂还是暗疾甩的,没瞧清楚,但下官请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几个,被那暗洞卷走。”
丞相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他们,仿佛下一句就要说出一句荒谬来。丞相慢慢地坐直,虽然依旧盯着他们,但眼神却没有那么锐利,“说得倒是言之凿凿的,那你看到卷走几个人?”
萧王府现在谁在谁没在,只有萧王府内部知道,他们是不会对外公布的。连丞相去萧王府,与红狼深谈过之后才知道,而他也叮嘱红狼,失踪了几个人,不能对外说。杨博钦说:“殿下,王妃,两位先生,蓝寂,暗疾,紫衣,辛夷,他们这几位全部都被那暗洞卷走,若不是下官被甩了回来,下官也会跟着卷进去,那暗洞的出现,只是一瞬间,甚至是不是暗洞下官都不清楚,只是觉得那颜色与周边的颜色有轻微的分别,暗暗的,飕飕卷来,那感觉如今下官想起来,都觉得瘆得慌。”
他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那上头真起了鸡皮疙瘩。丞相看着他不说话,仿佛是在研判他此言真还是假。但是丞相心里头其实有点信,因为他找过监正,监正说殿下下落不明,东南西北任何方位都测不出来。监正说,以他的本事,就算找不到殿下的下落,总能测查出个方位来。殊不知一个晚上了,他连个方向都没有,只说天南地北,殿下都不在,仿佛是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丞相从伸手取出一根烟杆,从烟袋里抓了把烟丝塞进去,在炭火上点燃,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他依旧是没有说话。没说话,脑子里却在想着这两人往日与萧王府的来往,还有他们平日里对太子与四殿下的评价。很多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这一锅烟也抽没了,吧嗒吧嗒地也没抽出一丝烟气来,这才慢慢地放下。“你们跟谁提过这事?”
他开口问道。杨博钦说:“没敢说,眼下就我们俩知道,当然,现在还有相爷知道。”
丞相揉揉眉心,疲惫涌上心头,这段日子一直在猜测他们去了哪里,现在知道是这么个消失法,至少,不用再找别的原因了。现在犯愁的是,他们能不能回来,能回来的话,什么时候回来。太上皇那边,大概也瞒不下去。“这事情不能再对任何人说,包括萧王府的人。”
丞相下了命令,“谁泄露出去半句,二位尚书的职位也难保了。”
两人神色一凛,当即一同说:“下官会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