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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理大老远就看到那里有个小孩,一路朝着南坑这个坟地去。
这是一片荒郊野岭,电瓶车已经不好开进去了,林子间有蝲蛄在叫,远处还有蛙鸣,时不时飞鸟还是蝙蝠振翼掠过林间。 刚刚他路过时看到一条小涌,水塔就在涌边,刚刚看到涌边有钓鱼佬和捞石螺的,空气带着湿气,石螺堆和死老鼠的腥味。 他在外边停了车,道了句邪门到头了,这里不出些邪物就怪了。 “帮我看一下车,我进去看看。”他对旁边这个高中眼镜男生说。
高中生有些为难:“里面有只好凶的鬼,你还要进去?”“多凶?”
风无理问。
“三四层楼那么凶啊!”“烂梗。”
“……也没多烂吧?”
他有点尴尬。
“帮我看一下车,我很快就出来。”“凭什么帮你,我死都死了。”
“别这么说,我家开香烛铺的,要多少钱你说个数。”
高中生:“??”
风无理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那么年轻怎么就死了。”
高中生也叹气:“心脏病,妈的,本来今年就高考了……对了,能不能烧一份试卷给我。”
“行,再给你烧个清北的录取通知书。”
“哈哈。”
他看着风无理进去了,就百无聊赖在林子外边给他看车。 那边风无理闷着头沿着刚刚那个男生小路往林子里走,周围果真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长得有点抽象的小妖怪。 “让一让,我进去带个人出来,别挤在这里。”
这一带风水出了问题,聚了一堆妖物,平时倒也少闹事,但也总不是办法。 “不让开就把你们全收了。”
他现在没什么威慑力,就干脆把在胸口的吊坠亮出来,王西楼的牙还是很吊的,顿时吓得几只小妖怪四处逃散。 “站住!”
又全都站在原地,颤颤巍巍看着这个散发着恐怖妖气的人类。 “以后不准聚在这里,知道没有?”
几只小妖怪点头如捣蒜。 “行了,散了吧。”
众妖:レ(゚∀゚;)ヘ=З=З=З 他把僵尸牙收了起来,沿着刚刚那个男孩的脚步,蛇虫鼠蚁不少,但他刚刚僵尸牙的余威,全都避着他几十米开外。 追了几十米,隐约看到林间有个人影,掏了个手电筒,一照:“喂,那边那个人,干什么的?”
漆黑林子里突然出现灯光,还有人突然喊他,那个小男生吓了一跳,被光照着能看得清楚。 大概也就一二年级的年龄。 “谁?谁啊?”
男孩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风无理没好气:“还问我是谁?你是谁家小孩?大晚上往坟地跑,几点了现在,你老师是谁?我明天给你老师打电话。”“你认识我老师?”
风无理朝他走过去,电筒照着地面。 附近已经全部都是坟头,有些还摆着放烂了的祭品,但坟前都没甚灵力残留,显然先人都已经不在。 只是一片非常普通的墓地。 但即使不在了,也依然有后人来这里缅怀逝去的人。 “你班主任叫什么?”
小男孩看起来有点怕他,“叶,叶惠萍……” “哦!叶老师是吧,我认识,明天我就给她打电话。”
小男孩苦着一张脸。 “你叫什么名字?”
“周羽。”
他老实巴交的,像是被高年级霸凌的小学生。
风无理语气软了一点,拍了拍他头发上的蛛网,“这墓地阴森森的,你不怕吗?”“有点儿。”
“怕还往这里来?”
周羽弱弱说:“我过来找一下我妈。”
“你妈妈怎么在这?”
“她去世了。”
周羽说这话的时候倒没有悲伤,只是看着风无理时好像不知道用什么情绪,什么表情说这话,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扯着自己裤头,笑得好尴尬,尴尬地说自己妈妈不在了的事实。 “……也不能现在过来吧,多危险,白天不来晚上来。”“刚刚洗完澡,写作业时候突然有点想她。”
周羽有点腼腆着说。
“为什么写作业想妈妈了?”“平时晚上写的时候不想,刚刚想了。”
想了就过来找一下妈妈,小孩子想法很简单。 “走吧,我陪你过去,等一下开车送你回家,下次不能大半夜一个人跑过来了。”
“嗯……” 也不远,就几步路。 电筒照在了一个新坟前,他指着这个新坟对风无理说,“我妈妈在里面。”
周羽从兜里拿出个苹果,放在坟前。 他跟碑说了会儿话,边说边收拾墓前的卫生,风无理帮他拾掇了一下新坟,收拾出干净地方。 然后又从兜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背了一首古诗,苦哈哈地背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童声稚嫩,夜间寂寥墓地间响起他背古诗的声音,磕磕绊绊把这诗给背了出来。 “妈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想她了,小心翼翼把试卷折起来,折得很整齐。 “等一下还要给爸爸背一遍,让他签名的。”
风无理带他离开这里。 “什么诗那么怪,不会你小子瞎扯的吧?”
身后那个刚刚一直絮絮叨叨,骂骂咧咧的女人怒不可遏:“还下次!?你臭小子再大半夜过来,我托梦给你爹揍不死你!”
如刚刚那高中生所言,这妇女确实很凶,三四层楼那么凶。 大概是写作业时没人骂他了,周羽忽然想念了起来,所以大半夜过来看看。 他跟风无理说,每次写作业时妈妈都会骂骂咧咧,让他坐直不要驼着,背古诗背不出来会说他笨,要爱惜执笔不要试卷全都皱巴巴。 “下次不要大半夜过来了,你妈妈知道也得担心你。”
“妈妈……妈妈已经不在了。”
“说不定你妈妈重新进了一个阿姨的肚子里,然后又回来,但是你下次见到她,你却认不出她了。”
他忽然笑着抬头,和风无理说:“那妈妈现在三个月大了。”
风无理回头看了那个女人一眼,笑着说:该去转世了。 女人脸色忧愁看着他们一眼,朝风无理鞠了一躬,消失在原地。 等到二人出去时,那个高中生也不见了,月光落在小涌的水面,冷冷清清。 钓鱼人收杆,钓上来一条小银鱼,丢丢儿大。 叹了一声,把鱼取下来,扔了出去落到水里‘咕咚’一声,水面上月光被搅成一团银线,久久没有平静。 隐约能听到,天地间有一丝呢喃,很轻很轻,被那条小银鱼落水声混在一起,轻到没人听到。 “也不知道今年数学难不难。”
风无理决定回去给他烧份河南卷,让他有种幸好死了的感觉。 “坐上来,你家在哪里?”
“就在前面那个村子。”
“你指路。”
等到风无理把这孩子送到家时,他爸爸还在看电视,压根没发现家里孩子出走了,听到去了坟地,先是连声道谢风无理把他家孩子送回来,然后骂了周羽一顿。 周羽也不吭声,他爸爸就叹了口气。 倒也没说下次不要晚上去,只是让他下次去喊上爸爸一起过去。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乡下虫鸣如奏乐,蛙声不断,村口老人乘凉闲聊,屋内稚童背诗声,老旧昏黄白炽灯下光着膀子的汉子拿着试卷反复看,嘀咕道:“什么诗那么怪,不会是你小子瞎扯的吧。”
风无理看了一眼屋内两父子,骑着电瓶车离开这里。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逝者已矣,生人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