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自己是三岁小孩儿吗?成天冲你姐姐发脾气。”
有人声线懒散,含着笑道,“你妈妈爱惯着你,我可不惯你,下次你再敢冲姐姐大吼大叫,我就把你拎到湖边去罚站,天黑都不准进屋。”
背景里本就在嘤嘤哭泣的小孩儿,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哭声:“哇啊啊啊爸爸偏心!爸爸一点都不喜欢我!”
“是啊,我最喜欢你姐姐。”
“哇啊啊啊啊啊——”“你就别逗她了。”
一个温柔无奈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来,“又不是不知道半月最不经逗,你这么逗她,她估计一个月都不想跟你说话……”“谁说我在逗她了?我说的可是真的。”
哼笑的男声里混入越发歇斯底里的孩童哭声,吵得人耳膜发疼。无处不在的雾气将每一个人都变得面目模糊。女孩只听见好心情的哼笑,温柔的安抚,以及放肆的嚎啕。那些人的身影都隐隐绰绰,看不清晰,但却叫人觉得温馨极了。也遥远极了。直到白雾散去,场景早已无声无息地变了。一堵巨大的玻璃横在面前,外面阳光灿烂,庭院里草坪上,有小孩正在哈哈大笑。她好像正在和大人一起玩球,女人每次都温温柔柔地把球扔到她手里,男人却每次都要用球砸她。球很柔软,并不会砸痛人,于是她便一边咯咯笑一边拼命躲,每次被砸了,就捡起球砸回去。男人动作懒洋洋的,女人态度却很认真,小孩儿则在草坪上到处跑,偶尔还会摔一个跟头,把自己摔得满头草屑,每到这时,男人的笑声就会肆无忌惮的响起来,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一点父亲的稳重都没有。……阳光落在那三人身上,洒下耀眼的光斑,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却只贴到了冰冷的玻璃。她看见自己贴在玻璃上的手,小小的,短短的,手背上还带着几个可爱的肉窝窝,看起来也是一只养尊处优,营养充足的手。可她却觉得好饿。那饥饿像是从心脏里产生,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感到空荡荡的冷。下意识想看看自己的另一只手,却发现那手里拿着东西。她低头看去——这一眼,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坐在地上玩拼图。那是一幅夕阳海景图,她才刚拼起来一个小角,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等着她去填上,无数不同色块在她穿着小拖鞋的脚边堆积成小山,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工程。迟钝的大脑这时才终于运转起来,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三人还在阳光下嬉笑玩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等他们结束了,阿姨才会把饭菜端上桌的。希望能快一点,虽然她明明才刚吃了一碟美味的小点心,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肚子里空空的。——或许认真玩拼图就不会饿了。她低下头去,一脸严肃地端详了一遍,然后郑重将那块橘红按在了角落里。找对了位置,拼图被按下去时,发出咔的一声。接着她又开始找下一块。咔——咔——咔——……窗外的笑声隔着玻璃传进来,却依旧不如房间里按拼图的声音来得清晰。那脆而轻的响动一个接着一个,把偌大的娱乐房衬得更加安静了。·手里的最后一块拼图还没有放下,她发现四周又已经变了场景。这是一条空荡荡的似曾相识的走廊。墙壁上挂满了画和照片。画是男主人的画,照片是所有人的照片。她在上面看见温柔微笑的女主人,看见做怪相的妹妹,也看见露出羞怯笑容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喜欢这些照片。于是下意识捏紧了那块拼图,而就是这一捏,她察觉了不对。低头看去,拼图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小小的钥匙。她不知道那钥匙是什么,却觉得自己不想再看那些照片了,便紧紧捏着钥匙,踩着小鹿皮靴往前走。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声,以及自己哒哒的脚步声在不停回响。这声音钻入耳里,带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很多年前,她也曾无数次这样独自走过宽阔的长廊,记忆里只有哒哒的脚步声,日复一日,一层不变地不停回想。·——她活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家里,像一只寄人篱下的幽灵。·自行车铃声从遥远的地方逼近,叮铃铃地唤醒了她。睁眼时有一张柔软的灰色手帕刚从眼前离开,她懵懂地眨了下眼,有水从眼角滑下来,一路浸湿皮肤,滑出一道微凉的痕迹,最后浸入了耳后的发丝间。宋医生俊雅的脸出现在眼前,带着关切的眼神道:“还好吗?”
孟摇光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在宋兰因这里。她没有动,依旧躺在沙发上,只抬起手摸了一下眼睛:“我怎么哭了?”
少女语气狐疑,音色冰凉冷静,与带着泪痕的脸仿佛割裂开来。宋兰因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应该是梦到了让你难过的事吧。”
“可我记不清楚了。”
孟摇光躺在沙发上,视线放空看着天花板:“我只记得很模糊的画面,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
“没关系,能梦见就已经是好事了,说明那些记忆的确一直深藏在你的记忆深处,只是被你自己封锁起来了。”
宋兰因语气温柔:“只要你愿意并且渴望,就一定可以把锁打开,将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
顿了顿,他又道:“记不得画面,你记得感受吗?梦里的你,有什么感觉?”
“……”孟摇光无声半晌,终于想到了。她启唇,只吐出一个字:“饿。”
“饿?”
她点点头:“明明肚子很饱,但就是很饿。”
说着她还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就好像能量不足,还引起了全身发冷,倒也不是被冻的,而是……”她尝试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好像是,感觉上的冷……就好像一个人睡在很大很大的床上,明明被子很厚,但因为没有人一起睡,所以总觉得空荡荡的,老想把自己完全裹起来,一点缝隙都不要留。”